冷风穿过昏暗的长廊,田野的炊烟笼罩在鸦青色的天空下,门内门外同样死寂,电脑的幽幽暗光映衬出满室狼藉,鬓角发白的男人背抵门板眼神无比惊惧,一只涂了蔻色指甲的手正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见怎么用力,却用巧劲让其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啊Angel,我知道了,嗯……我们下次……”女人似乎在闲聊,咯咯笑出了声,男人拼命向后一仰,撞出些闷响,电话那头的人听见了,不由好奇道:
“艾米丽小姐,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啊?”
“哦,没什么,”死死钳住下颔,犀利的眼神中透露出警告,语气却一如往昔的温柔,“刚才有老鼠跑过去,撞翻了箱子罢。”
那人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
“哎?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老鼠?”
“我在乡下呢,亲爱的,”女人笑着解释几句,很快挂了电话,“……好,等我们回东京一起吃饭……你也是,圣诞快乐。”
他逐渐绝望,直到贝尔摩德切断通讯,浑浊眼珠里的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
她松开男人,手机和提前拷好的U盘塞进紧身裤兜,老迈的身躯顺着门板一寸寸滑下去,最终跌坐到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居然敢……”
“光天化日?”积雪折射的阳光晃进眼睛,她惬意的勾唇,“不错,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呢。”
她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慢慢扣下扳机,却是妩媚一笑。
“Merry Christmas! ”
消音的枪声转瞬炸裂在男人的太阳穴上,小洞汩汩冒出的血顺着侧耳淌下,惊恐的表情或将永远凝滞在这一刻,沾血的花瓣飘落在老旧的警帽上,遮住了警徽的最后一丝暗光。
远处的钟鼓声消散于薄雾晨晖,收了手机的少女推门,和琴酒一起进了家日式木质风咖啡馆。
热情的店员姐姐拿着菜单,很快端上两份咸甜味的鸡蛋卷,琴酒端起咖啡抿了口,看着少女对挂在脖子上的东西爱不释手。
“亲爱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摄影?”
那是台纯黑的单反相机,体积不大便于携带,流线型的外观很有质感,是昨晚琴酒送她的圣诞礼物。
“猜的。”琴酒夹起盘子里的鸡蛋卷。
“不是吧,猜这么准?”紫眸的欣喜尚未消褪,她狐疑的瞅他一眼,“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了解我?”
有些事明明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个男人却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支着头的琴酒微微抬眼,黑色礼帽被放到门口的衣帽架上,一袭长发遮住了稍显慵懒的眉梢。
“有时候你真该补补脑子。”
不过少顷,一个夹好的山核桃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兰:“……”
相机被摘下来放到一边,正当她想继续问,有店员过来介绍:“我们店新推出圣诞祈愿活动,参与即可获得一次免费抽奖的机会,这是活动的详细内容,二位感兴趣可以看一下哦!”
薄薄的两页纸花样却不少,她粗略扫了一遍,两三口扒完早饭,最后把山核桃扔进嘴里,琴酒喝味噌汤的功夫,行动派的少女已经拿着马克笔走向了许愿墙。
偌大的墙上是各式各样的祝福,什么都有,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好不容易在左下角寻到一小处空白,提笔的她突然有些为难。
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一挥而就的兰姑娘转身便去抽奖,柔和的光落到墙壁,随意又认真,映衬出极为隽秀的字体。
奖券搅了几下抽出,少女随即展开,只见锃亮的油彩纸上,是距离一等奖十万八千里的几个大字:「恭喜,毛绒围巾一条!」
兰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的好运是到头了。
从笑眯眯的店员手里接过围巾,她遗憾看了眼束之高阁的空气炸锅,刚转身,后面传来小姐姐甜美的提示音:“这位先生,您不参与抽奖吗?免费的呢!”
少女惊讶的回过头来,发现居然是琴酒!她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参加这么幼稚的活动!
在店员小姐姐揶揄的眼神里,她一把拉住他。
“抽一下,就一下嘛,拜托拜托!”兰哀求的眨眨眼睛。
凌厉的眉峰不自觉蹙起,旁人看着极为嫌弃的脸,落在少女眼里却让她找到了一丝妥协。
她得逞般一笑。
果然,大手探身一抓,男人看也没看,直接把奖券扔给她,兰无比期待的展开油彩纸,嘴角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感谢您的参与,欢迎下次再来!」
兰:“……”
这个男人的手气还不如她!
垂头丧气的走出咖啡馆,琴酒看她的眼神愈加怪异,公寓里空气炸锅多的都能开大会了,他属实想不明白毛利兰的思维方式。
“你真想要,我让伏特加……”
“不,”她抬起头来,眉目间满是悲愤,“如果那不是免费的,将没有一点价值!”
琴酒:???
“阿嚏——”
冷风钻进温热的脖颈,兰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小手往衣袖一收,默默裹紧了刚中奖的棕色围巾,瑟缩的模样更像只尚未冬眠的小熊了。
琴酒莫名感到一丝好笑。
低头走着,少女突然想到什么:“哎?我刚才忘了看,你在咖啡馆的墙上写了什么啊?”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咖啡馆几百米,也不方便回去,男人轻轻瞥了她一眼,“我忘了。”
兰嘴角一抽,骗鬼呢!
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纯黑的衣袂像是白雪亦无法同化的颜色,但穿这件大衣的人却顿住脚步回头,扣住手腕直接将少女扯进怀里,与他并肩。
淡薄的杜松子香裹住鼻尖,俏脸微红,她似乎嗅到风里藏了他的味道。
街角传来悠扬的大提琴声,天桥之上,兴奋的少女拿着相机抓拍,灰霾的天空,忧郁的街头,颗粒状的风雾迷了眼,飞扬的铂金色就这样闯进了聚焦好的镜头里。
淡漠的侧脸似乎马上要与冰天雪地的世界融为一体,其实很多时候,她都觉得琴酒是个很孤独的人。
盯着黑色的帽檐,她屏住呼吸,不由按了一下快门。
微凛的风掩盖了两下细微的咔嚓声,几乎前后脚响起。
她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铺了厚厚积雪的天台有些滑,琴酒稍一用力,索性直接把少女扛下楼。
兰娇嗔的瞪他,说他像个强取豪夺的惯犯,他的嘴角不自觉又扬了几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捏了捏,刻意压低的声线不无恶意的喷洒在耳边,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摸过,嗯?”
大概是流氓特有的恶趣味,倒真像个强抢民女回家的恶匪。
处在繁华的街头,清丽的面颊瞬间烧了起来,她想扑上去咬他,却被抓住胳膊往后一带,这下老实了,反抗无效,只能把羞红的脸深深埋在他颈间,心里把这个厚颜无耻的流氓骂了八百遍。
路过下面的拐角,她终是跳下来,弯腰把纸币放进大提琴的帽子里,然后追上琴酒的步伐。
札幌的钟声敲响在天幕下,隔了不久,一个手持相机的棕发年轻人从后面追上来,看着远去的二人不由跺了跺脚,眉目间带上几分可惜。
“怎么走这么快?还想给他们看看我拍的东西呢……”
……
日落黄昏,金色的天穹被蓝霾取代,餐厅雅致的光围投射到窗台,吃饱喝足的兰叉了块水果,边吃边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高大背影,夜景的碎光映在墨绿眼底,睫毛的阴翳遮住了它,却不可抑制的涌动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他又在看什么,是宁静如墨的黑夜,还是不染纤尘的白雪?
萧索的雪铺满长长的街道,火星掸了掸烟灰,冷风呼啸而过,随后把午夜的东京市彻底拉进暗不见底的深渊。
升上车窗的车厢更寂静,只有不时的电磁干扰滋啦作响,昏暗的荧光打在侧脸:“…大哥说买通曼斯克的人来自东京……是,我马上去查……”
伏特加面色略微凝重,大概过了五六分钟,电话那头逐渐静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眼副驾上正在擦拭狙击枪的女人,没忍住开口问道:
“大哥,就这么把金巴利的代号让给白仓,是不是草率了点?他那个人似乎……”
“这世上不乏有野心的人,”琴酒打断他,略低沉的嗓音像是混进了外面的寒风,“但野心和实力不对等的人,才最可悲。”
伏特加:“……”
虽然琴酒什么都没说,但他总觉得自家大哥好像在内涵他……
跟在琴酒身边多年,他很清楚自己对那个男人而言最大的价值体现在哪——忠诚、听话,缺了哪条估计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伏特加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找准自己的定位,且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认知,所以他不会去搞些无聊的小动作,在琴酒眼底下,这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在他看来,大哥应该对有野心的人并不感冒,且十分厌恶不忠之人,白仓有能力,可野心同样不小,他这才对琴酒处理白仓的问题上产生了一丝疑惑。
通话停了几秒并未挂断,伏特加小心道,“大哥,还有别的事?”
刚才据琴酒所说,雇曼斯克杀人的主客就藏身在东京,那人行事算得上谨慎,连曼斯克的主事人都说不准具体是谁,但东京一亩三分地,叫得出名字的地下势力无非那些,耐心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伏特加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梅洛有没有消息?”
男人身形一顿,下意识再次瞥了眼基安蒂,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没有,那边最近没什么动静。”
“好,有事随时通知我。”
伏特加应了声,刚切断通讯,基安蒂停下擦枪的动作,好奇的侧了头,“梅洛?那是谁?”
车厢里过于安静,琴酒的声音隔着手机虽有些模糊,但不至于完全听不清。
伏特加有些敷衍道,“我们的人。”
“哦?以前怎么没听说过?Ta很强?”
“当然,但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伏特加挂档,嘴角的笑容有些阴险,“如果不是梅洛,你以为苏格兰当年是怎么暴露的?”
基安蒂一怔。
苏格兰此人是公认的心软,但执行任务也从不含糊,所以当初琴酒突然下达不惜一切代价追杀苏格兰的命令时,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人知道琴酒的情报哪来的,且能让生性多疑的他深信不疑,现在看来,这个梅洛似乎和日本警视厅……
“少说话,多做事,”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伏特加的语气带上警告,“上次大哥罚你罚的还不够是吗?”
全身的神经末梢依旧隐隐作痛,女人咬了咬牙,却不再接话了。
梅洛红葡萄酒,被誉为葡萄酒中的大众情人,颇受当代年轻人的青睐,酒体优雅,入口柔顺,尤其适合女性饮用。
“走了,今晚还有别的任务。”
黑色的车子疾驰而去,很快消失进浓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