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是工藤考虑许久做出的决定。
等兰匆匆上楼,远远看到站在走廊的身影,他勉强直起身,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你回来了。”
电梯门慢慢关上,她稍微靠近便闻到一股酒味,不由有些意外,“你喝酒了?”
时光回溯到三小时前,仿佛还能听到灰原痛斥的声音,“一年!工藤,最多给我一年!完整的解药马上能研制出来,三年都等过来了,一年的时间你等不了吗?!”
是的,他等不了。
灰原坚决拒绝提供解药,他抱着试试的想法喝下老白干,万幸有些作用,但估计撑不了几分钟。
工藤苦笑一声,“刚才去哪了?”
注意到他一直靠着墙壁,似乎不太舒服,她拿出钥匙。
“刚吃完饭,你先进来,正好我想跟你谈谈。”
其实今晚她完全可以不来,可如果这次逃避,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总要解决。
“我还有事,”他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几句话而已,说完我就走。”
兰背对工藤,语气却尽是无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忙。”
他们的关系走到现在,连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连忙否认,“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少女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他从绞尽脑汁的编理由逐渐到最后的沉默,和之前无数次一样。
“有什么事,大家说开不好吗?”
工藤略低头,耳边落下一句轻轻的叹息。
他怎能不明白,所谓谈谈不过是想跟他划清界限的说辞,三年来他看着她开心,看着她难过,他以另一种身份几乎参与了这个女孩的全部,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他从来都是陪在毛利兰身边的。
紧了紧拳头,工藤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兰,我之前没追过你吧?”
她怔了怔。
“不管过去如何,就当它们已经结束,”他对上她的眼睛,眸底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现在,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正式追求你的机会?”
没有隔着网络通讯,没有柯南小心翼翼的‘新一哥哥’,而是我站在这里,以工藤新一的身份对你说出这句话。
寂静的走廊风声也无。
他今天穿的深蓝色工装,如果不是脸上逐渐痛苦的表情,她竟恍惚以为他们刚放学不久,正计划去哪个冰激凌店度过余下的悠闲时光。
兰的眉头越皱越深,“可我有男朋友……”
强弩之末的身躯终是一点点倒下去,她一惊,忙上前扶住他。
不久前的超跑爆炸案,兰知道官方报道‘炸伤的过路行人’里面包括柯南,阿笠博士笑呵呵的说,小男孩只是轻度烧伤,受了惊吓有些心悸,并无大碍,可看他现在痛苦的样子……
她想起家里的医药箱,没记错的话,应该有治疗相应症状的药,匆匆丢下一句,拿钥匙的同时已经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能不能再坚持…一会儿……
拜托…只差一点……
他在内心祈祷,无力的手却没能抓住心心念念的倩影,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重影。
兰,我真的……
等她急忙提着医药箱出来,走廊空荡荡的,工藤整个人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拨了号码过去,忙音响了两下,却被直接挂断。
不想让她找到他么……
慢慢收拾好东西,她抿着唇回到公寓,取消了急救车的预订,屏幕闪烁几下,打进来一个电话。
看清来电显示,兰的指尖微顿,然后划到接听键。
等了三秒左右,并未有任何电磁杂音,那头传来略低哑的嗓音,“他走了?”
沉默须臾,兰放轻呼吸应了声,佯作轻松道,“刚才怎么不上来?”
当时车厢特别静,以琴酒的耳力,能听到工藤的声音几乎是必然。
他罕见静了会儿,然后轻嗤,“你希望我上去?”
少女哑然。
此时保时捷驾驶位,伯莱塔的枪托被月光衬得锃亮,琴酒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大手慢慢擦拭着,似乎能听到骨骼嘎嘎作响。
“他在楼上待了七分钟。”
她想解释工藤受伤了,或者他们之间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的,短短不到一秒,闪过种种思绪,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现在要上来吗?”她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挂钟的落点与心跳共振。
“明天有课,早点睡。”
今晚的月光并不浓烈,反而笼罩了捉摸不透的朦胧,掀开一角的窗帘旁,少女放下手机,额头轻轻抵在窗框上。
从她的角度向下看,之前停放保时捷的隐秘角落,现已没了踪影。
夜晚的露水顺着叶脉滴落,在茂密的灌木丛附近,如草尖的监视器频频闪动微光。
收到公寓没什么动静的汇报后,赤井秀一摘下耳麦,透过后视镜看向缩在后座的影子,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颤。
“再来一次,你会有生命危险。”
车厢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传来柯南虚弱的声音,“我知道。”
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孩越走越远,他怎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赤井发动车子,“我送你去志保那里。”
如今糟糕透顶的身体状况,估计灰原又要好几天不理他,工藤苦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等所有事情结束,你要不要去美国?”
他愣了一下,飞速的光影打在侧脸,是前面开车的男人问他。
有希子演艺事业的重心放在北美,工藤优作在那边也是推理小说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父母都在美国定居,并无回国发展的打算,对他来说,赴美似乎是最合适的选择。
可日本,却有他最想留住的那个人。
“现在说这些太早,往后的事不一定怎么发展,或许明天遇见琴酒给我一枪,我命都没了。”
听到有力气开玩笑,赤井不自觉勾了勾唇,车子如离弦的箭快速驶过逐渐荒芜的大道。
“是啊,如果我们都有命在的话。”
一上午的学习后,兰姑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周三,她提前跟新出打了招呼,温和的男人破天荒准假,大手一挥,就让她‘圆润滚出’了医院——
由于抓人太多,课堂的学生最近少了一大半,气得白胡子专程跑去新出医院闹了一顿。
找家餐厅解决午饭,她在路过的花店买了束花,然后拦下一辆出租。
“小姑娘打算去哪?”
开得灿烂的花束放在旁边,兰揽过安全带,“羽生私立医院,拜托您。”
司机大叔脚一顿,看兰的眼神登时多了几分异样。
车子经过两个路口,他偷偷瞄了眼坐在后座的兰,终是没忍住闲聊起来,“你一个小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她据实以告,“探望我一位朋友。”
“你朋友生病,住那里啊……”
她有些奇怪,“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
后视镜里的女孩瞧着温良又无害,他不由提醒道,“若你朋友下次生病,还是不要住那家医院了。”
兰:???
车子停到路边,落地尚未站稳,司机便一踩油门,以最快速度驶离兰的视线,眨眼没了踪影,仿佛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追他一般。
尾气呛的她咳嗽两下,巨大的羽生二字立在医院门口,兰抱花走进去。
“打扰了,请问羽生彻在哪个病房?”
前台放下手头工作,发现是个脸生的女孩,不由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小姐您好,请问是否有预约?”
探病还要提前预约?
注意到少女的表情,她大概明白了情况,接着温柔一笑,“没关系,您先在这里登记一下,今天院里人流量少,我现在马上为您安排。”
半分钟后,前台接过登记表,在羽生彻的名字上多停留一秒,然后看了兰一眼。
“好的,沙发这边有咖啡,请您稍等。”
公立和私立医院的区别蛮大,她想起新出医院,暗暗琢磨要不要也让新出配个咖啡机?
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只听纪子形容几句,便知肯定是兰小姐!”
前台知道人没错后退至一边,从拐角出来的正是蓝堂。
不久前的稻川宴一片混乱,想来有很多棘手的事需要处理,她不想多添麻烦,才没有提前告知。
长长的室外走廊直通后方住院部,二人并肩而行,想起司机的话,她好奇的问,“你们这儿不接收普通病人?”
“谁说的?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不要?”蓝堂怪异道,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一般小伤也不会送来这里。”
羽生医院的医师擅长枪伤、刀伤,没工作则已,忙起来动辄几十号人,火拼的两拨经常一块住院,贴心的连交通费都省了。
在医院闹事严重者,两次以上会被院方拉入黑名单,永不接纳,加上出诊业务娴熟,赶在警察到来前火速收拾好一切,无形中起到平衡地下治安的作用,大大降低火拼死亡率,虽是灰色产业,警视厅高层却看破不说破,对他们视为默许,他一直觉得那些老家伙们欠他们医院好几面锦旗。
一路走来,她发现这里的监控随处可见,人员管控严格,偶有几位蹒跚路过的病人,基本看不到外来者。
“说起来,彻学弟恢复的怎么样?”
兰只在电话中得知,有一枚子弹的位置极其凶险,经抢救,好不容易挺过手术,红灯整夜未熄,具体细节并不知晓。
“状态不错,勉强能下床了。”
多日来的疲惫,提到羽生彻,蓝堂露出一抹笑容,“下周打算转院去美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见到你会高兴的。”
“尘先生呢?”
“那家伙啊,前几天刚调回正常作息。”他的眼底同样装满笑意。
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后,羽生尘便跌坐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大概他不敢想,没了弟弟他能怎么办。
他轻易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很多人说他生性凉薄,在母亲的葬礼上连表情都无甚变化,只有尚未懂事的弟弟知道,他那晚的眼泪根本没断过。
随着年龄增大,父亲的忙碌让他愈发内敛,也越来越将精力放到医学上,这是他所热爱的领域,出生在极道背景如此深厚的家庭里,身为长子却选择学医似乎有些不伦不类,可让他拿枪杀人,简直比杀了他都难。
对此,父亲没少冲他发脾气。
好在下面还有个儿子,时间一长,就随他去了。
羽生私立医院是他和蓝堂几年前联手合办,借了稻川的名义立住脚跟,其中的艰辛不必多述,可以说这所医院,是蓝堂有史以来投资最成功的产业。
面对病患家属持枪威胁而不动如山,能当面淡定做完一台手术的羽生尘,要说真正调动他情绪的人,高兴也好愤怒也罢,除了母亲便只有一人,羽生彻。
等中弹手术时,他恍惚想起多年前母亲病发那晚,他也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手术室外,看上面的红灯熄灭,看戴口罩的医师出来摇头,最后麻木的看那个温柔的女人被烧成一小撮装进骨灰盒,从此深埋地下,只剩黑白照片上淡淡的笑容。
在冰冷到刺骨的家中,羽生彻是他内心深处仅剩的情感寄托,或许平日从未表达什么,可在中弹那刻,他的慌乱骗不了任何人。
他害怕再次失去。
二人边走边聊,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养病,曲径通幽,住院部里居然有一整片后花园,在乍暖的春天生机盎然。
快要进入室内时,她看到有人在花园尽头闪过,罩了顶连体帽,未穿病号服的身影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
蓝堂同样注意到那抹影子,笑道,“你说他啊,他是下面的人无意中捡回来的。”
西城区素来是小帮小派的火拼高发地,本来是两家互看不顺眼动起刀子,后来不知怎么矛盾升级,演变成四家混战,羽生医院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时间紧任务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人,横竖四家平摊医药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在十分钟内,把乌泱泱七八十号人全部塞进救护车,效率堪比国家级搜救队,遥遥领先东京警视厅一个世纪。
当晚全院工作人员集体加班,手术室内一盏盏未灭的灯,竟将稀疏的星夜点缀的如同白昼。
等把能救的人基本救治完毕,找在会议室干瞪眼的四位当家清点人数结账时,有一位却始终无人认领,这才发现,他们昨晚莫名其妙多救回来一个人。
“他当时背部中了好几刀,但不算严重,要命的是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爆炸和烧伤,”蓝堂说,“被送过来时已经昏迷,情况很复杂,旁人拿不准,还是阿尘给他主的刀。”
虽无人认领,可人躺在床上尚还昏迷,总不能把人直接扔出去,直到第三天下午,这个人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说他是来旅游的散客,无意卷入这些纷争,没想到本地势力如此猖獗。”
“他是外国人?”
蓝堂点了点头,“幸好没炸到脸部,不然可惜那张脸。”
他派人暗中监视几天,并没什么异样,每天配合医护检查,按时吃药,是个十分听话的病人,加上小腿炸伤行动不便,平时很少出门。
“他知道阿尘救了他,等能下地,偶尔会去实验室给阿尘打下手,填表格或记录数据,比一些下人专业多了,”他感慨了句,“我一直以为他那双手是用来拉大提琴的。”
羽生尘不是个爱说话的,做实验尤其需要全神贯注,此人也不常开口,蓝堂曾跟他们待过一下午,无聊的浑身难受,但这二人的相处却异常和谐,用他的话就是:主打一个沉默是金,看谁先憋死谁。
距离相隔太远,她未看清那人的相貌,收回目光后,跟蓝堂走进住院部。
此时花园尽头的隐秘角落,树影婆娑。
有人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站在树后,连体帽遮住大半张侧脸,隐约看不清容貌。
“大学霸,看看这次谁来了?”
兰进门时,正好看到羽生彻坐在病床,支着头在小案板上勾画些什么。
少年往后面望了望,没看到预料中的身影有些失望,这才对上兰的眼睛,眼角弯弯的打招呼,清瘦不少的脸庞依旧透着一股病态,却比原先红润了些。
“找什么呢?”蓝堂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在等经常来找你的小姑娘吧?哈哈哈哈,今天来探病的可只有兰小姐一个人呦~”
他无奈第n次解释道,“小鸟游过来送学校新发的资料,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而已,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阿佑哥,你能不能每次好好听我把话……”
触及到蓝堂「我都明白,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三连眼神,他认命闭嘴,大概在蓝堂的理解不到的地方,掩在桌下的手慢慢收紧,他拿出手机。
“打电话没用,阿尘估计早关机了,”蓝堂提醒道,“不然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去找他!”
仗着少年行动不便,终于扳回一局的某人死不要脸,兰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这表情怎么贱嗖嗖的。
谁料羽生彻求人的业务很娴熟,“好啊,我求你。”
他眨眨眼睛,“替我去吧,阿佑哥。”
“什么啊,一点都不可爱……”蓝堂撇撇嘴,不再逗他。
其实羽生尘傍晚下班就会过来,现在才四点多,不在很正常,又聊了一会儿,兰看时间差不多,道别后跟男人一道出了病房。
蓝堂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还未上车,她隐约听到走远的某人嘀咕“压力太大,回去撸铁”之类,嘴角不由再次抽了抽。
昏暗的房间。
流星划过天边的夜幕,却透不进半缕光明,包裹她的只剩黑暗与湿冷,粉蓝眸子半阖,细嫩的肌肤不自觉向里缩了缩。
她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只记得两个月前,是她十六岁的生日。
旁人都说她降生在冬季,将来肯定比传说中的雪女还要美丽,许是奉承话听多了,她真如所言长成了众人期望的样子,父亲愿意宠她护她,她曾是北海道的天之骄女。
可要星星没给过月亮的父亲,却在手术室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错的明明是他们,凭什么那些人到现在能活着?!
藤田奈奈子就这样缩成一团,好像真成了一个雪女,腕间的六芒星无意掉落,像是另一种黯淡无光的守护。
“啧,这脸蛋真漂亮。”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这么说。
…是谁??
乌云遮住中空的明月,无风自动的窗帘后面有道长长的身影,她听到那个声音问。
“想不想报仇?”
大概白胡子的抗议多少起到些作用,东大医学系的莘莘学子终于重聚课堂,兰姑娘工作日乖乖上课,偶尔周末回事务所给小五郎做饭,甚至有一次,在波罗咖啡厅外撞见了赤井秀一。
“不小心把那家伙的车骑坏了,过来赔他辆新的。”
脚踩全新拉风摩托的男人微微一笑,对下楼扔垃圾的兰这么解释。
虽然事实上,他连咖啡厅的门都没进去。
少女望着张贴在玻璃的「赤井秀一与狗不得入内」横条,还生动画了顶卡通针织帽,旁边打了个大大的红叉,不禁一阵汗颜。
自琴酒搬离公寓,二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有时她会溜去别墅找琴酒,那个男人也会开车来学校带她出去吃饭,一周两三次的频率,不多不少。
一切似乎重新归于平静,甚至慢慢好起来,可敏感的兰姑娘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就像量变的积累必然导致质变,酒精灯的温度不高,可把试管架在火焰上慢慢烤,最终也会达到气化的临界点。
她望着试管里沸腾的水有些出神。
本周六是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樱井订了两张正在热映的电影票,打算和兰一起,去影院好好放松一下。
周末的商场人比较多,樱井去取票,兰在前台买了两桶爆米花,站着等人时,公共电视里正在播报今日的午间新闻。
“现插播一条紧急报道,我市稻川集团的羽生梧副社长,其子羽生彻今早被发现在医院遇害,案件细节警方并未过多披露,本台记者现已火速赶往羽生私立医院……”
她仿佛突然暂时性耳鸣,什么也听不清了,愣愣盯着电视里的名字,爆米花一下子掉到地上。
羽生彻……死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