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的日子总是忙碌充实,一场嘈嘈切切的春雨净化了天空,穿过东京的寒冬,便是万物伊始。
兰姑娘曾多次思考,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不依靠什么人,不围绕某个中心转,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想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大概早在决定去caesar兼职,这份心思便在她心里悄悄萌了芽。
半年前,竹下春奈的表姐在米花町开了家甜品店,离事务所不远,兰曾去帮过几次忙,干活利落,处事稳重不浮躁,竹下不止一次听表姐夸赞过这个学妹。
若不是学业太忙,竹下表姐真想把兰签下来。
星野定了今年的英国交换生,不到四月就要返英,以后在日本的时间只会更少,换句话说,等大二第一学期,樱井同学就要正式开启异国恋。
“异国恋什么的…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好吧……”女孩坐在兰的对面,心不在焉的扒拉寿司。
“不靠谱的从来不是距离,而是人,”兰笑着逗她,“你应该对星野君有信心。”
自从得知星野回国,樱井便有些患得患失,不过二人正处在热恋期,有这样的情绪很正常。
在餐厅吃完饭,樱井站在校门口等星野来接,她问兰去哪,少女说去郊区墓园。
樱井知道兰的一位朋友半个月前刚过世,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岔到别处。
“你家那位帅大叔呢?他过来接你?”
她低头刷手机,“不,我自己打车过去。”
“啊嘞?”樱井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琴酒来找兰的次数的确没以前那么频繁。
“谈恋爱不是天天腻在一起,”只看表情,她便知好友脑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心吧,我俩没出什么问题。”
“谁让他大你这么多,我是在担心你!”樱井强调。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的恋爱小军师!”
正好叫的车到了,告别樱井的她拉开车门,的士扬长而去。
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思绪不知不觉游离在外,直到司机问她去哪,兰回神,这才报出地址。
她没能出席羽生彻的葬礼。
按照规矩,仪式只在羽生家内部举办,没有邀请外人参加,听蓝堂在电话里隐约提了几句,羽生尘自那天后便感染风寒,断断续续发着低烧,多数都是半梦半醒,葬礼全程在场的只有羽生梧。
除去新闻版记头条,她没见过羽生兄弟的父亲。
很难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又怀着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出席自己儿子的葬礼。
羽生彻身死,伏特加追查至此,牵涉双方利益,不便把帽子重新扣到稻川头上,最终不了了之,风波似乎重新归于平静,车子顺着笔直的大道逐渐远离市区,余晖降临,悄悄缀满整片金色的天穹。
薄雾淡进暮色,墓园里人烟寂寥。
循着指引,她很快看到新修葺的墓碑,少年噙着浅笑的照片贴在上面,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像极了他那早已逝去的妈妈。
她静静站了会儿,然后弯下腰,轻轻把花儿放到墓碑旁。
“他喜欢鸢尾。”
她起身向后看去。
墓园光线昏暗,拉在地上的冗影只显伶仃,待走近才认出来,居然是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子。
小鸟游纱。
“这次期末你又拿了年级第一,真的很厉害呢。”她望着黑白照,仿佛透过墓碑对上羽生彻的眼睛,旋即轻嘲。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
“好吧,说点你想听的。”小鸟游这么说,兰伫立一旁,没有开口打断她。
“阿尘哥发烧半个月,大病一场,至今躺在床上。”
“听到了?羽生彻,”她似乎在自言自语,“都是拜你这个混蛋所赐。”
墓碑的黑白照片贴的整齐,正笑着注视她。
“你不是最在乎阿尘哥了?现在又……”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说不下去了。
兰走过去,把控制不住抽泣的她轻轻拉入怀中。
小鸟游很快擦干眼泪,发红的眼尾透露出一股倔强,“我答应过他,再不会在他面前哭了。”
语气带了丝明显的鼻音,“他曾说,动不动就哭的女孩子很麻烦。”
兰摸出纸巾。今晚的墓园不算冷,她依旧双臂抱膝,慢慢将自己蜷成一团。
“可他也说,羽生尘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静了半晌,她突然听她说:“毛利学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头算不上新颖,无非是转校生女孩被人欺负,第三次被‘不小心’关进体育器械室时,遇见了碰巧回来放垫子的羽生彻。
少年全程没搭理她,甚至眼神都未分她一个,阴暗的器械室,若不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她都怀疑羽生彻会不会再把她锁里边。
无独有偶,几天后的深巷,当她再次被三四个高年级女生围住,死死抓着书包准备奋斗到底时,透过人墙的缝隙,她再次对上了羽生彻的眼睛。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男生的脸。
可惜他们并不生活在纯情的少女漫,没有所谓英雄救美的情节,羽生彻远远看了她一眼,随后掉头离开了。
小鸟游记得,那次差点被打到两天下不来床。
第三次见他,是在高一的新生见面会,羽生彻在台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话落鞠躬,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表情淡淡的他回到座位,那张温良恭俭的脸便从此印刻在她脑海里。
从高一新生到高三学姐,很多女孩子趋之若鹜,情书礼品堆满课桌不够,更是搞得广播高调表白成了帝丹每周的常驻节目。羽生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礼貌的脸庞中总透着淡淡的疏离。
这股冷淡却让女孩们更疯狂了。
相比较女生的喜爱,羽生彻在男生间的口碑倒没有那么好了。
小鸟游不以为然,品学兼优又容貌出众,背后有人议论太正常了,哪怕无意间听说,羽生彻在校外聚众斗殴,她也只当笑话一笑了之。
如此集众多耀眼光环于一身的少年,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但万万没想到,时隔几天,她居然非常倒霉的撞上了现场。
昏暗的巷子,他将最后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个子丢到一边,那人腹部凹下去一块,明显陷入昏迷。
帕子掏出来一点点擦干手指,该是一双坐在明亮课堂上执笔写字的手,此刻却遍布血渍。
“要不要去报警?”
他看向此次事件的唯一目击者,也就是小鸟游纱,脚边横七竖八躺了三四个,嘴角的浅笑甚至和平常课上发言时如出一辙。
“不…我……”
她紧张到说不出话,牙关不听话的打哆嗦,对一个正常家庭长大的花季少女来说,眼前这幕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想报警的话就去,哦对,你最好快点,不然等血干了,谁都不好收拾。”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话。
他瞥了眼她身上的帝丹校服,转身离开了。
小鸟游最终没有报警,却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里的她腿软跪倒在深巷,面前总是血流成河。
理智告诉她应当远离,她也这么做了,竭力克服在校遇到他的恐惧,目光却控制不住的,越来越投向这个矛盾成谜的少年。
暴雨如注,小鸟游下楼扔垃圾,捡到了昏迷在角落的羽生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架回室内,想探探是否发烧,谁知他突然睁眼,直接抓住她的手,眼底下意识流露出来的警惕,即使在看清她的面貌后依旧没有松懈。
“那个,我是想……”
她语无伦次,而羽生彻也不需要她的解释,他本就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不过是失血太多,身体机能很难跟上大脑的反应罢。
后背的伤口麻木到没有知觉,雨水冲没了身上的血,让他看起来更像贫血才昏倒在路边,唇色发白的吓人。
似乎想到什么,他撑起身子在背包里一阵翻找,小鸟游把空调打开,回头发现,他只掏出来几本书,顺便带出来一支快要枯萎的鸢尾花。
他好像很在意那几本书,看到没有任何破损才松了口气。
外皮包装精美,似乎是送给别人的礼物,上面别了只笔,尾杆的紫鸢尾如彩蝶般振翅欲飞。
她的公寓里没有男孩子换的衣服,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条毛毯,回到客厅时,听到有人叫她。
“小鸟游…纱。”
她惊讶,“你,你记得我?”
她一直以为这位爷用鼻孔看人,过目就忘,即使处在同一班级,他从未表现出过他认识她。
轻微的动作牵扯伤口,他不由倒吸了口气。
“你受伤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暗暗责怪自己这才发现,刚要紧张的去拿医药箱,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不用,马上会有人过来…接我。”
她想起那些关于他的传言,抿了抿唇。
他总是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又无其所谓的离开,似乎也没要求过她保守秘密。
暖风吹干了沙发的水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她捡起遗落在地板的鸢尾,插进玻璃瓶,养在了公寓的窗台上。
后来的羽生彻请了半个月病假,作为学委的她受老师所托,去送学习资料。
那是她第一次踏进羽生私立医院。
关于这所医院的名声,她来之前便有耳闻,什么‘最大的地下黑市经营商’,经常有病人拿着砍刀追人,恐怖气氛堪比叙利亚枪战等等,等真进去了,小鸟游却觉得除了管控严格些,和平常的医院没什么不同。
来了几次,偶然撞上的蓝堂会拉着她问东问西,八卦的每次都让她落荒而逃,也见到了羽生彻一母同胞的哥哥,阿尘先生。
她觉得他们人都很好,和传言一点都不相符。
“我说你,话太多了。”
“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会儿?”
“笨蛋,怎么这么爱哭?”
羽生彻的脾气并不像在外面那样无害,大概这才是真实的他,不经意闪过的阴翳,只要他不提,她就不会主动问。
曾多次在上课时偷偷看他,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可像这样,偶尔跟朋友般聊几句,坐在同一间教室学习,她觉得就已经很好了。
“阿尘哥的医术真厉害,今天又有人给他送锦旗呢!”
彼时的羽生彻正在做奥数题,“是啊,他只要负责救人就好了。”
“那你呢?”她下意识接了句。
“我?我不知道。”
他头也没抬,“大概去做所有他不愿去做的事吧。”
余晖透过教室的窗打在温良的侧颜,在鼻翼映出阴影,听到这个答案,小鸟游微微愣了一下。
晨跑回来,她扎起丸子头冲完澡,给养在窗边的鸢尾换水,第一缕朝霞跃动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将花骨朵儿照耀得更加养眼。
羽生彻会把所有人归为四类,不认识的、认识的、关系不错的。
还有一类,里面只有他哥。
除了在小巷撞见他把人打成重伤,她没再见过他动手,好像只要在学校,他就还是那个温良恭俭的高中生。
天生反骨,浓烈的阴鸷与偏执,却又被教养很好的压制下去。截止半个月前,她再来探望请假的他,却不曾想,那居然是她见羽生彻的最后一面。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外面阳光灿烂,小鸟游看到相向而来的羽生尘,紫色鸢尾笔随意插在白大褂的前襟口袋,和旁边的花草一起,热烈盛开在那个最美好的黄昏。
“他永远活在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她轻轻喃道,手指一点点划过墓碑,除了粗粝,只剩冰冷。
池中的睡莲并蒂双生,悄悄绽放于清晨的薄雾,整座老宅都弥漫着沁鼻的迷香。
十年前睡在台阶上的孩子,十年后长眠于地下。
纷飞的大雪和他一并下葬,终是无人记得,那朵盛开在庭院的鸢尾花。
兰又做梦了。
房屋轰然倒塌,人群奔走,所有美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劲风刀割,黄沙遮眼,她看不清后面藏了什么,如同茫然的灵魂俯瞰一切,求救声嘶力竭,无情的尖锐刺痛她的耳膜。
似乎有人在注视着她,是谁……
如此、哀伤的一双眼睛……
……
猛然睁眼,她的体感高度紧绷,过了片刻,才随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现在是上午八点十分。
她小时候曾发过一场高烧,导致很多事情记不清了。梦境太真实,让她一度以为自己亲身经历过。
起来洗漱,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小鸟游发来消息,说城南旧巷的一家老照相馆,有羽生彻生前拍的照片,她打算下午去取,问兰要不要一起。
自那晚墓园偶遇,她把失魂落魄的小鸟游送回家,二人加了联系方式。今天周六,昨天琴酒在电话里说,如果事情处理顺利,他晚上过来陪她吃饭,最晚不会超过七点。
琴酒最近很忙,连伏特加这个全能小弟,她都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细眉轻轻皱着,她点开小鸟游的聊天框。
城南是典型的老城区,老街的巷道四通八达,一些特色小馆毫无规律的穿插其中,看似破落的门头,却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营造出别样的祥和。
风过铃响,二人迈出老照相馆的门槛。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兰笑着摇头,“我本来也没别的事。”
暖风带不走胡同陈旧,轻轻拂过街边的老式信箱,有风车在转,发出吱呀呀的响。
“毛利学姐,前面有家拉面馆,”她说,柔和的眉眼稍微弯了起来,“我请你吃面吧。”
兰跟在身后,掀帘而入。
“欢迎光临小店,请问您…哎,是你呀!”收拾案板的老板抬起头,眼尾带上笑意。
他往后看了看,目光这才落到小鸟游身上。
“老板,还是老样子,两碗豚骨拉面,两份金枪鱼寿司。”
“好嘞,您稍等!”
老板是个麻利的手艺人,不消片刻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寿司得等会儿,我们店啊,食材都是当天买,现做现吃,才能保证口感最佳!”
等老板背过身去忙活,她拿起筷子,看向沉默不语的小鸟游。
“吃呀,不然面一会儿凉了。”
色泽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动,兰挑起来尝了口,面条软硬筋道,味道很不错。
“他以前带我来过这。”小鸟游轻轻垂眼,碗里的清汤倒映出略失神的眸子。
兰动作一顿。
据三岛发来信息,羽生彻的案子找不到关键性证据,目前陷入僵局,警视厅还在摸底排查,案情并未有实质性进展。
热气氤氲,对面的女孩红了眼。
许是店面小,店里只有老板在,寿司从制作到装盘,一个人居然也忙得过来。
她从老板手里接过寿司。
“吃吧,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兰轻声道。
面吃得差不多时,兰抽了张餐巾纸。板在,寿司从制作到装盘,一个人居然也忙得过来。
她从老板手里接过寿司。
“吃吧,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兰轻声道。
面吃得差不多时,兰抽了张餐巾纸。风铃声响,门口来了一位新客人。
大半张脸被黑色衣领挡得严实,头发塞进一顶鸭舌帽里,帽檐压得很低,从兰的角度看不清容貌,只能通过纤瘦的身形,推测应该是个女人。
这边小鸟游刚想叫老板结账,却被兰在桌下按住了。
本来冷清的馆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几乎坐满了人。
她和小鸟游搭着话,神清没有任何异常,余光却瞄向坐在靠窗位置的黑衣女人。
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在看清门口某位年轻人的面孔时,紧张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小鸟游无法做到滴水不露,说话有些磕巴,兰悄悄冲她挤了挤眼睛,表示无事。
时间并未间隔太久,后厨猛然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所有人齐齐望去。
“看什么看,快追!”
众人立马行动,在老板的冷汗滴下来前,乌泱泱的人群瞬间消失在视野,小鸟游刚想问怎么回事,却见兰的视线向后偏移。
那人显然早已认出她,朝她们大步走来。
兰客气点头,“多尔先生。”
来人正是赤井秀一的助手,多尔。之前受伤住院,二人曾多次打过照面。
他的眼神快速扫过饭桌,知道她们只是碰巧来吃饭,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这附近很危险,快点离开这!”
既然多尔在,那些人估计都是FBI,应该在追捕什么逃犯,一晃神的功夫,靠窗的黑衣女子同样不见了踪影。
“没问题,你也要注意安全。”
原本已经转身,多尔看了她一眼,很快矫健的跳出厨房后窗。
“毛利学姐,我们现在…”
她反握住小鸟游有些紧张的手,轻声安慰道,“放心,一定没事的。”
两名女孩匆忙过街的一幕出现在狙击镜里,楼顶匍匐的琴酒当即目光微凝,她们速度很快,调整聚焦的功夫,背影已然消失在长街尽头。
他当即摸出手机,冰冷的机械音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眉头越皱越深,琴酒直接把狙击枪装回吉他盒,疾步走下消防楼梯。
拉下耳麦低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开枪。”
对面的人应声。
长长的巷道看不到人影,即使路过也是附近的居民,兰挂掉电话,一旁的小鸟游有些好奇,“谁的电话?表情这么严肃?”
兰把手机放回包里,“我一位在FBI工作的朋友。”
刚才这通电话是赤井秀一打来的,言语间没有透露什么,只说如果需要帮助,他可以让人过去保护她们的安全。
和警务人员一起目标更明显,她不想跟FBI牵扯太多,于是婉拒了男人的好意。
“他们就是在抓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赤井的避而不谈让兰再次肯定心里的猜测。
小鸟游自告奋勇的提议,“我知道一条近道,穿过去直接到城南的菜市场,那里人多,到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此处距离地铁站很远,菜市场人多不是关键,重要的是那里四通八达,更容易找到交通工具离开。
小跑穿过巷子,沿路是一排排紧闭的门窗,兰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手不自觉放到后腰上。
巷道错综复杂,好在有小鸟游在前面带路,经过某个巷口,隐约听到有什么沙沙作响,一时分不清风声还是脚步声,她近乎直觉的一把将小鸟游扯到身后,一记鞭腿迎面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