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月在脚下形成暗影,透过狭窄的楼道挤进几缕月光,洒下一地清冷。
披头散发的男子拼命向前跑,不时恐慌的回头张望,脚步猛地一绊,直接摔倒在地,公文包却被牢牢护在怀里。
镜片倏然闪过一道黑影,原本发抖的身躯慌乱至极,他顾不上凌乱的西装,继续向前奔去。
“特地跑来空无一人的巷子,为了方便我?”
空灵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如鬼魅般如影随形,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不知不觉拐进一条死胡同,有风掠过,这才惊觉后背已然湿透。
“既然这么为我着想,可以考虑少剁几根手指。”
男子猛然抬头,高墙之上,静静伫立着一名漫不经心的少年,可他眼中惊惧更甚,忍不住后退几步。
就是这个小鬼,半小时前杀光了他手下包括助理在内30余人。
“呸!少装自己仁慈,”他啐了一口,“迄今为止,你犯下的恶,恐怕我都抵不上你的零头吧!”
他的神情变得恶狠狠,知道组织不会放过他,不想只派个刚取得代号的毛头小子来。
Gin,近几年在组织崭露头角,以绝对狠戾的攻势干掉了上任Gin,从而拿到代号,接连做下的惨案震惊美外,不到十八岁便登上红色通缉令榜首。
没想到这张面孔,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青涩。
“说完了?”琴酒轻轻抬眼,似乎不是有耐心的人。
男子眼神飘忽与其周旋,“你就是恶魔之种!一定会下地狱的!早知道这一天,你父亲该在出生时就把你掐死……”
皮鞋悄悄向后挪,却只动了一下,整个人当即僵在原地。
“如果感兴趣,你可以下去和他好好讨论。”
喉咙发出不正常的咕咕,消音的子弹不知何时在额头贯出血洞,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琴酒薄唇轻启,“他死了,我杀的。”
尸体轰然倒地,他居高临下的睨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眸底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懂仁慈,也不曾拥有,在衣袂翩飞的夜里,罪恶这个代名词才适合他。
高墙一跃而下,他捡过公文包,按照惯例先核验东西,远处的鸣笛扰得有些烦躁,皮扣打开,在看到鲜红数字跳动到0的那刻,瞳孔骤缩。
“Boom——”
璀璨如烟花,和曼哈顿街头的夜生活一起,刹那间释放出万千繁华。
“近日,本区发生多起枪杀案和一起爆炸案,嫌犯仍在四处逃窜,FBI正全力调查追捕,望市民朋友们注意自身安全,谨慎出行……”
“宝贝儿,在看电视?”
大波浪的年轻女人从卧室出来,十指抓住头发向上绑,力度似乎要将头皮扯下来,一边快速收拾东西,一边叮嘱。
“我有急事出去,你自己乖乖在家,饿的话去隔壁找伊万奶奶……啊该死!我的手机去哪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指了指不远处的电视柜。
——是女人刚刚自己放上去的。
“哦原来在这儿…谢了亲爱的,”她弯腰亲了她一口,“真羡慕英理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儿!”
“我走了,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啊!”
火急火燎的身影伴随关门声彻底消失,七岁的毛利兰见怪不怪,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客厅。
安娜是妃英理在美国的好朋友。原本带毛利兰出国旅游,突然砸过来一桩大案,被告指名要她辩护,妃英理没办法,只能连夜飞回日本,临走把兰寄养在了安娜家。
今天,是她目睹安娜叙利亚打仗式出门的第五天。
茶几重新摆好,玻璃杯放到餐桌上,她想去冰箱拿牛奶,奈何身高不够,只好搬过去一个小矮凳。
冰箱的关门声和手机震动几乎同时响起。
“莫西莫西?兰?”
“阿喏…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稚嫩的童音带了丝小心翼翼,“抱歉啦,放假前是我态度不好……”
兰姑娘颐指气使,“这是问题的重点?!”
“不是不是!”
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兰拿出这副口气跟他说话,工藤心里总会发怵,赶紧承认错误,“我不该为了看球赛,忘记给园子送伞,害她在学校等了两个小时……”
“枉我特地把这事交待给你!”她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我要去上家政课,这伞轮得到你送?!就知道你不靠谱!”
“幸亏你跑得快,不然园子非把你打成猪头!”
“哼!猪头侦探!”
“还有,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是园子!”
“知道,好几天前打过电话了……”
足足被骂了十多分钟,工藤自知理亏,大气不敢出,最后信誓旦旦,“我真知道错了,保证没有下次!”
骂渴了的兰抿着牛奶,无奈长叹。
出事认错第一名,屡教能改就不是工藤了。
哪回不是这样?
眼看小姑奶奶有消气的兆头,他赶紧顺杆往上爬,“都是我的错,好不容易有假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
“听说英理阿姨回日本,你要不要来夏威夷找我?”
“现在?怎么去?”兰觉得工藤的脑子莫非进水了,“我这个年纪怎么自己做飞机?!”
小男孩汗颜,“不然我去找你,等我学会开飞机…啊呀……”
听筒传来风的呼啸,波荡起伏的破风声,兰瞬间紧张起来,“你怎么啦?”
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有气无力的声音,“机舱方位没控制好,飞机栽海里了,我刚才紧急跳了个伞……”
兰:“……”
似乎能听到工藤优作隐约的痛骂,就算模拟机也要报废不少钱,优作先生三个月的稿费估计打水漂了。
此时工藤正随降落伞缓缓下降,全程半月眼,最终滑稽的挂到树杈上,满脸黑线的吃了一嘴树叶。
看这样,工藤短时间内来不了,妈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园子随姐姐去了奥地利,独自一人在美国的兰小手捧着玻璃杯,怔怔然有些出神。
她的目光落到对面阳台那簇开得正艳的紫罗兰上。
伊万奶奶是位退休的老护士,儿女常年在国外,年轻时眼睛熬坏了,家里没什么娱乐设施,老人家平时最喜欢做慈善,教育、医疗等项目捐出去,略通医理开了家药店,没事儿给人看看小病,颇受当地居民欢迎。
美国的福利待遇虽好,但仅针对富人而言,穷人看病照样要花天价,小小的感冒在医院一通流程下来,拿到药估计要半月后。
俗称:小病等好,大病等死。
这时候,就显出药店的重要性了。
“伊万奶奶!”
老人放下手边缝制的衣物,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兰兰来啦!”
小姑娘蹦蹦跳跳偏又十分乖巧,她好奇道,“伊万奶奶,你在做什么呀?”
“克里斯说现在的孩子蹿得快,衣服不够穿,我打算下午送过去些。”儿女都不在身边,老伊万对毛利兰喜欢得紧,待她如亲孙女般。
“饿不饿?我中午刚做了三明治。”
兰摇了摇头,“我喝了牛奶。”
“光喝那个哪行呀。”老人说着向屋内走。
毛利兰是暂时寄养在安娜家,安娜至今未婚,自然不懂如何照顾孩子,老人重新开灶,喷香的牛排很快引得小姑娘食欲大开。
“唔…谢谢奶奶!”
看着狼吞虎咽的样子,老人的眼尾一片柔和,“喝点牛奶顺顺,别噎着。”
基于美国嫌贫爱富的税收制度,贫民窟几十个人能为一份过期食物争到头破血流,曼哈顿区吃剩的面包随意丢到街头,野狗都不会吃。
在贫富差距很大的年代,沃尔索是出了名的贫困街区,十几人挤在七八十平的小房子,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可言,墙皮脱落,破旧的福利院便坐落在沃尔索的主干街道。
克里斯是这里的院长。
孩子们喜欢伊万奶奶,她一来,便意味着今晚能改善伙食,老伊万将几斤牛排交给后厨,毛利兰费劲向上提着编织袋,将一大袋衣物递给笑眯眯的管事阿姨。
克里斯戏称老伊万为「永葆青春的南丁格尔小姐」,不止将孩子们照顾的井井有条,还提供免费的就诊服务。窗内的老院长和老伊万讲述孩子们的近况,阳光洒落窗棂,照在窗外七岁的毛利兰身上。
孩子的世界最单纯,几只翩飞的薛西斯蓝蝶和秋千便足以吸引目光,乐此不疲的玩一下午,孩子的世界也最善良,哪怕自己少吃一口,也要喂饱沃尔索街区的流浪动物。
“哎,只剩蛋羹了!”
“我明明把剩下的小鱼干藏起来,今天不见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昨晚给我偷吃了?!”
“喂喂!我的土豆还没了呢!饿了啃一口的大土豆!”
“难不成咱这儿招贼了?”
”有可能!”
……
霾蓝点缀星辰,破落后墙的暗影轻轻晃动,掠过的风压低草尖,滑落了夜晚的露珠。
毛利兰便在这儿发现了蓬头垢面的少年。
身上的血看不出颜色,乱糟糟的好像米开朗琪罗从未理过的须发,两只未啃完的土豆滚落脚边。
“原来你就是那个贼呀!”
娇小的身影坐在墙头,脆生生的声音让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明亮在笑的眼睛。
刀子藏在掌心,身体却没有多余力气支配它,炸开的气浪拂过每寸肌肤,每呼吸一下都是钻心的痛,孩子能爬上去的墙头不过三米,却成如今的天堑。
“滚,”少年压低声音,尽量扭头遮住脸部,“不然,咳咳…杀了你。”
晕开的月光落了下来,晃着两条小细腿儿,在破落的墙头投下阴影。
她今晚没睡着,出来透气,安娜知道她跟着伊万奶奶,反比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更放心——
那个忙碌的女人总是不着家的。
“你现在饿不饿?唔…厨房有吃剩的牛排。”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是行动派,“等着,我去给你拿!”
“回来!咳咳!”
咳嗽根本止不住,覆满枪茧的手只抓得到草根,他用力呼吸着,没想到现在的状态,杀个小女孩都费劲。
等毛利兰回来,人已不见踪影,只有墙角的野草长得旺盛,无风自动。
啊嘞,人呢?
环视好几圈,甚至垃圾桶都翻了一遍,她有些奇怪的挠头,想了想,最终将牛排放到刚才他坐的位置。
应该…会回来吃吧?
毛利兰显然低估了少年饿肚子的底线。
一连三天的牛排丝毫未动,反倒便宜了饿得喵喵叫的流浪猫们,一只只肚皮滚圆,她都佩服他的骨气。
转机出现在第四天,厨房改变伙食,她把牛排换成烤鸡后。
油纸上整鸡还在,却少了一只腿儿。
嗯…原来这个哥哥喜欢吃烤鸡腿???
此时的琴酒苦不堪言。
他不明白为什么盘里的食物,一连七天都成了烤鸡腿,甚至是专门撕好,旁边贴心放了叉子。
不过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在观察流浪猫数天吃完没问题后,偷偷弄了些过来。
按照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方便找吃的,琴酒无所谓吃什么,但顿顿烤鸡,多少有些肠胃不适,肉类容易导致伤口发炎,他身上的伤居然又加重了。
……
今晚的烤鸡腿加了孜然。
……
肉质不紧实,不如昨天的口感好。
……
嗯?今天有灌肠?
……
……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当看到墙头下空空如也的盘子时,少年时期的琴酒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福利院后院的小门外很空旷,几个小朋友围在一处,神色颇为担忧。
“兰兰,你的眼球有点充血哎!”
“都怪那人撞的太狠啦!真没事吗?不然我们去叫伊万奶奶!”
沃尔索的治安并不理想,堂而皇之溜进来抢东西的半大孩子数不胜数,体型矮小的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袋子死活不松手,结果被甩出去,脑袋直直磕到台阶上,额头紫了一大块,看着很吓人。
毛利兰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拐进后院,街道逐渐寂静,无人发现,墙根处的一抹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一个多小时后,毛利兰耷拉着脑袋,再次来到墙头下。
出乎意料,那晚只见了一面的哥哥居然也在。
“今天没有烤鸡,”她垂头丧气,小手往口袋掏,“喏,土豆要不要?”
琴酒轻轻瞥了她一眼,转身向后门走。
“那个…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好不容易逮到人,毛利兰连忙跟上。
好吧,看这死亡的眼神…估计不能。
……
毛利兰发现,这人的话真少,若不是最开始听到过,她甚至以为是个哑巴。
“你是这里的人?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
“大哥哥,你为什么遮着脸呀?”
“……”
“…好想吃烤肉啊,可惜New Barbecue在沃尔索西街那块,离这边好远……”
走在前面的身影逐渐顿住。
自言自语的小女孩一不留神,鼻梁磕在琴酒腰间,痛的简直流下泪来。
“那里是不是有座白色雕塑?”
“好像有,我也刚来不久……”眼泪汪汪的某兰答道,一脸怨愤的瞅着他。
“带我去。”
某兰:哈???
腿部、脸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炸伤,一周过去,得亏琴酒从杂物间翻出个废弃的医药箱,咬牙将弹片一点点清理干净,走路有点瘸,但不至于像最初那般,骨头散架的动都动不了。
到达目的地,以白色雕塑为中心,琴酒走遍附近的角落,她跟在后边无精打采,时不时打哈欠。
能看出来,他似乎在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呀?告诉我,我帮你一块找。”
此时的他们处在幽闭的巷子,高大的树木遮蔽天空,远离喧嚣街道后,好像与世隔绝起来。
本已做好琴酒不回答的打算,不想这人接了话茬,嗓音异常嘶哑,“枪。”
“你在找枪?”
毛利兰以为自己听错了们的!”
他拨开灌木丛,将将露出一缕头发丝,小腿突然传来的拉扯力让他一趔趄,碰树上的肩膀正好撞到伤口。
嘶…小姑娘,手劲挺大。
“你路都走不利索,好好待在这儿!我去!”
琴酒哑声,“那是我的枪。”
“哎呀!我知道是你的,等拿回来就还给你!”
毛利兰显然没理解琴酒的意思,少年的眼神略微怪异,只见行动派的她郑重点头,几下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足球场旁边堆了几根直径约八十公分的水泥管,延伸至灌木丛深处,装枪的布袋随意扔在水泥管边缘,青年们喝着酒插科打诨,谁也没注意到,距离布袋最近的管子有轻微晃动的迹象。
“那玩意儿可是真货,估计能卖个好价格!”
“为啥要卖,”红毛弹掉烟灰,“我们拿它去抢,岂不来钱更快?”
有胆小的犹豫,“这样容易引起警方注意吧……”
“你小子既然怕,去跟那群老爷申请持枪证啊!”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红毛重新拿起一罐啤酒,不经意一瞥,笑容顿时僵硬在嘴角。
东西呢?
刚刚明明放在这儿!除非……
他当即跳下水泥管,弯下身子往里一看,然后便发现一个‘畏罪潜逃’的背影,小小一只,正手脚并用向后爬。
糟糕,被发现了。
“喂!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敢偷哥哥们的东西?!”
四个花团锦簇的脑袋紧紧追在小女孩屁股后面,当毛利兰奔过来时,琴酒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愣着做什么?!跑啊!!!”
她飞快扣上他的手腕,硬是将他拉进逃窜队伍。
搞半天不还是这样,琴酒无语的动了下嘴角,干脆把人扛到肩上,完全张开的手臂再次牵动伤口,一咬牙,带着毛利兰攀上三米的高墙,几下消失了踪影。
……
“看不出来,你蛮厉害的嘛!”
坐在New Barbecue的座位上,她左手持叉,语气无比佩服,琴酒闻言,表情愈发冷淡,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若此刻面前摆的不是烤鸡腿的话。
失而复得的伯莱塔好好收在腰间,在数个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这会给他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21号桌再来两只烤鸡腿,谢谢!”
毛利兰吃得大快朵颐,丝毫没注意某人微变的脸色,再这么吃下去,他真要吐了!
“哎?你这么快饱了?唔…没胃口?”看到琴酒向门口走,她含糊不清道。
“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记得回来找我啊!”
脆生生的声音让他动作微顿,琴酒低头,很快穿过人群。
红毛没想到,已经逃掉的猎物有再次送上门的道理。
树影和身形几乎重合,琴酒弹掉最后的烟灰,转瞬融入路过的冷风。
“小家伙,断奶了?学我们抽烟?哈哈哈!”
在青年们的哄笑中,红毛单手插兜向前,“警告你,赶紧把东西……”
“我在等你们。”
什么?
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明晃晃的刀刃已经毫无征兆的捅进他的胸膛。
出刀,刺入,拔刀。
短短不到一秒,疑惑、惊恐的表情或将永远凝滞在这一刻。
夕阳投下暗影,阵阵凄惨的尖叫犹如厉鬼,此起彼伏的回荡在幽巷深处,染红了天边的晚霞。
……
“呼~好饱!”
不消两刻,琴酒看着小姑娘去前台付款,然后踏出烧烤店的门槛。
回程的路上,风沙迷了眼睛,她下意识揉了揉,“快走吧,万一他们找来,就真的完蛋了!”
醒目的警车从身边疾驰驶过,纷乱的灯光打在琴酒漠然的侧脸,掩藏的小臂伤口复发,淌下来的血融在暮色,尽数滴进脚下的荒土。
他压了压帽檐,“他们不可能追上来。”
这辈子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