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聊的时候会干什么呀?”
“我跟你讲,我超级喜欢摄影!将来要成为世界上最出名的大摄影家!”
“嗯…空手道也可以,我的目标可是成为全国空手道冠军!”
“咳咳……你又抽烟!呛死了,讨厌和爸爸一样的老烟鬼!”
全然没理会小女孩的抱怨,琴酒吐出一口烟雾,“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在哪?”
身在组织多年,他曾觉得搭档是种累赘,从来都单打独斗,现在出事却找不到固定接应人,不禁深深体验了一把搭档的重要性。
他想,等回去,是该挑选一个搭档了。
手机不确定有没有被监听,谨慎起见,琴酒没有开机,从街头电话亭出来的时候,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沃尔索是最穷、治安管理最差的街区,街上的警察拿着警棍,随时可能和发疯的醉鬼干起来,这里的人每天为生计奔波,少有人关注新闻,大概他们本身,就生活在新闻的世界里吧。
毛利兰站在橱窗前,里面挂着一台公共电视。
“昨日,制造多起枪击、爆炸的大部分恐怖分子已落网,仍有一名嫌犯在逃,在逃犯身高一米八五以上,铂金色短发,瞳色为罕见的墨绿……”
“望广大市民朋友多加注意,欢迎随时举报……”
琴酒抽完烟过来,微收下巴,发现她正盯着他的头发看。
大街上人来人往,屏幕里的新闻循环播放,覆满枪茧的手僵硬一瞬,不留痕迹的背在身后,缓缓遮住袖口。
半晌,他听到稚嫩的童音,“哥哥,你的发色好漂亮。”
“特别像睡美人奥罗拉公主,如果你留长发,肯定特别好看!”
动作微顿,握在掌心的刀慢慢松了。
瞥了眼橱窗里精美的迪士尼模型,他折身向后走,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
“你才是公主。”
琴酒没想到随意的一句话,居然引来小女孩持续一周的痴迷狂热,接踵而来的假发片糊到头顶,看着盘子里的牛排,琴酒咬牙忍下,她甚至打了腮红,看着滑稽的模样,捂着肚子笑出声。
琴酒不见福利院其他人,他的存在好像是一个只有她才知晓的秘密。
伊万奶奶家住在沃尔索的隔壁街区,一街之隔,生活氛围犹如天堑,她定期和妃英理、工藤等人通电话,得知毛利兰在福利院帮忙,生活很充实,官司缠身的妃英理也放下心,叮嘱她注意安全。
七月的阳光有些热,琴酒站在老伊万楼下,看她走出小院,弯腰捡起什么。
“喏,楼上砸下来的。”
是枝很独特的紫罗兰,开得明媚娇艳,像极了某人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
蹦蹦跳跳的身影远去,望着手里递来的花儿,琴酒微怔。
近来的北美天气阴晴不定,压下厚厚的云浪,等棕榈长出新叶,洒下斑驳的光,便是枯萎后又重新绽放的希望。
福利院剩下的劣质颜料不少,画画最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坐在廊前的地板。
“右下角签个名字呗!”
小心机几乎不加掩饰,琴酒轻轻瞥她一眼,几笔将说鸡不像鸭的画作完成,起身离开。
笔峰遒劲有力,她装作不经意瞄了一眼。
原来他叫迪克兰。
……
偷东西的小毛贼去而复返,这次他非常倒霉,遇上痊愈大半的琴酒,正好被抓个现行。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包括杀了他。”他对毛利兰这么说,语气云淡风轻,像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被擒住的也是少年,闻言眼神逐渐惊恐。
“杀、杀了他?”毛利兰同样吓了一跳。
偷东西而已,罪不至死吧……
少年浑身打了不少补丁,瘦骨嶙峋的骨头往外突,她突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算了。”
这样的毛贼多为穷苦孩子,吃不起饭,不得已出此下策,眼见毛利兰没有丝毫责怪,反给了那人不少吃食,琴酒看她的眼神愈发怪异。
普度众生么?他看着‘小菩萨’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
“以后那种话不要说了!看把人家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琴酒嗤笑一声,走向后院。
愚蠢至极。
足足花费一个多小时,死里逃生的少年终于离开沃尔索,嘴角尚未扬起,黑影倏然闪过,他的喉咙登时多了条血线,发出不正常的咕咕。
身躯慢慢倒下,变黑视野的最后,是一抹亮眼的铂金色……
此人必须要杀,他看见了他的脸。
福利院后面有座小山丘,算是整片沃尔索的最高处,仗着距离近,克里斯在这儿种了片果林,不仅给孩子们解馋,还能外销增加收入。
上山时,她背着篮筐哼小曲儿;等装满果子下山,筐子便换到琴酒肩上。手腕的银铃哗啦啦作响,和林间翻涌的风声一起,惊得小憩的知更鸟冲上天空。
“你跟我回日本吧!”
“我在那边有好多朋友,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他低头掠过树杈的枝丫,“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她又没懂琴酒的意思,“反正你在这边没熟人,跟我回日本,以后大家都能一块玩了!”
“虽然老板脸,但我觉得你很可爱呀,”毛利兰歪着头,道,“我挺喜欢你的。”
轻嗤落到耳边,琴酒自顾自的向前走,“小丫头,懂什么叫喜欢。”
“小丫头怎么啦?!本小姐明年八岁了好不好?!”她不服气,小短腿逐渐跟不上琴酒的步伐,“喂!你慢点,等等我嘛!”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这次毛利兰吸取教训,及时刹车。
“上来。”
嗯???
这孩子的脑袋瓜转不转看心情,琴酒只得重复一遍,“上来,我背你。”
疲乏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好耶!”
筐子背在肩上,毛利兰索性缩进筐里,抓起刚摘的果子啃。
山林有回声,哗啦啦的银铃扩散的更响亮了。
能吃能画能玩,关键时刻还能背人,她对此很满意,愈发琢磨怎么把人拐回日本。
连续几天的游说让琴酒也撑不住,干脆躺在大树上闭目养神,毛利兰爬不上去,只能站在树下,双手叉腰瞪着他。
离开组织?怎么可能。
他刚拿到代号没几年,在组织的根基并不稳,权力重心依旧在以朗姆为首的元老派手中,琴酒深知,活人离不开组织,但若借助此次事件假死,倒不是没可能……
真的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他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念头。
尽管他清楚,一切不过是场笑话罢。
那天下午,琴酒半眯着眼,放任贝尔摩德的电话在裤兜震动许久。
就当是一场梦吧。
……
不知不觉,暑假过去大半,临开学的最后一周,她和工藤通电话。
“太可惜了,你居然没来找我!我认识了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特别?有多特别?”工藤的语气懒洋洋的,此时的他已成功驾驶模拟机飞过两个半岛。
“嗯…怎么说呢,哎呀!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她兴奋道,“我想带他回日本呢!”
“去你家?不是吧?!是男是女啊……”
正说着,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为妃英理。
“不说了,先挂了哈!”
“喂喂!话说一半可不是……”
通话直接切断,她转接妃英理。
“今天的天气预报看了吗?”
她点头应声,“龙卷风么,我知道,气象台最近都在强调这个……”
“兰,你听我说,”妃英理的语气有些凝重,“事情有些严重,据气象局最新预测,本次龙卷风来势汹汹,已经在印第安基州登陆,并快速朝沃尔索街区方向移动,也就是说,它极有可能以沃尔索为中心展开袭击。”
“安娜家在沃尔索隔壁,保险起见,她会带着你去安全区避难,你待在家里不要动,等她回去接你……”
“摩西摩西?兰?!”
话筒挂在座机边缘,吊在半空,人已不见踪影。
龙卷风要来了……
门外风沙四起,毛利兰下意识眯眼,拿出手机才发现,她居然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雷雨转瞬倾头浇下,心中一急,小小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眨眼冲至安娜家门口的拐角。
“兰!快回来!”是以最快速度赶回的安娜。
孩子的脚程不比成人,女人几步拦下浑身湿透的她。
“不行啊!我有朋友在沃尔索福利院……”
风大听不清讲话,安娜喊道,“他们都转移了!你相信我!”
她动作一顿,“真的?!”
“哎呀我的小公主,我骗你做什么?!”女人一把抱起毛利兰,把人扔到副驾。幸亏平时有健身习惯,不然真没这臂力。
大雨无情冲刷街道,树木拦腰折断,风力越来越强,汽车在铺天盖地的尘暴中行驶已经有些勉强。
去他妈的!
脾气火爆的女人咬紧牙关,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度过最艰难的阵风,车子终于驶上正轨。
……
狂风加淋雨,到达安全区当晚,毛利兰便发烧昏迷了。
高烧41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安娜急得团团转,这么烧下去,能把人烧傻的啊!
关键时刻,还是老伊万有办法,历时两天两夜,在飞机能平稳落地、妃英理赶到的一个小时前,小女孩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次日,毛利兰缓缓睁开眼睛。
经专业医师检查,智力并未受到大碍,似乎没留下后遗症,好好调养即可,所有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由于生病住院,她跟学校请了假,能下地后,跟老伊万去见了福利院的小伙伴们。
可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她心中莫名有丝怪诞,总觉得缺点什么。
不是,这也不是……
“兰兰,在找什么呀?”
面对伊万奶奶的问题,她猛然回神。
是啊,所有人都好好站在这儿,她在找谁呢?
“伊万奶奶,你记不记得有个高高瘦瘦的哥哥,之前也在福利院?他的眼睛好像是…墨绿色……”
记忆一片模糊,零星的片段不时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头好痛……
“墨绿?这可是极为罕见的瞳色呢。”
眼看老伊万摇头,她撑不住后退,然后靠在墙上,太阳穴突突的跳。
“是不是你高烧期间做的梦呀?”
他不属于这里,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抑或他根本就不存在。
房屋倒塌,风沙肆虐,此次龙卷风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陆续传来有人伤亡的消息,政府下拨赈灾款,福利院干脆选址重建,没多久,一座崭新的小院便在众人的期待中拔地而起。
身处剪彩的欢呼里,毛利兰却仿佛置若罔闻,伴随时间的流逝,残留的影像不足以支撑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庄周梦蝶,到底哪些属于梦境?
是高烧失忆?抑或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到最后有没有这个人,她自己都不确定了。
……
之后几年,她再未去过美国,聊天时,工藤偶然提起那个很特别的朋友,倒把毛利兰问得一愣。
“哪有什么特别朋友?你听错了吧?”
喂喂,明明是自己忘了吧,工藤翻了个白眼,遂不再提。
所有隐秘被藏在沃尔索街区的废墟里,鲨鱼终究回到了海底,继续守护独一无二的紫罗兰之梦。
而现在,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