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颜盯着显微镜下的血液样本，眉头紧锁。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她的眼睛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但显微镜下那个异常现象依然让她无法放手。
"这不对劲..."她喃喃自语，调整焦距再次确认。
血液中的红细胞形态异常，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就像被某种物质腐蚀过。更奇怪的是，白细胞数量异常增高，却没有任何感染迹象。她取下样本，走向质谱分析仪，将最后一份血液样本放入机器。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祁颜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头痛。从山区现场回来后，她几乎没有休息，直接投入了对死者生物样本的分析。常规毒物筛查一无所获，这促使她开始进行更复杂的检测。
质谱仪发出轻微的提示音，祁颜立刻看向屏幕。一组复杂的分子结构图出现在眼前，她迅速翻阅毒理学数据库进行比对，却没有找到完全匹配的结果。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放大分子结构图，截取了最显著的特征部分，导入另一个专业数据库。
这次，系统给出了一个模糊匹配——某种来自南美洲箭毒蛙的生物碱衍生物，但结构上有明显的人为修饰痕迹。祁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这种毒素极为罕见，在法医实践中几乎从未遇到过。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拨通了程晋的电话。
"祁法医？"程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有什么发现吗？"
"死者血液中含有一种罕见的修饰生物碱毒素，我需要查阅一些特殊文献。"祁颜直奔主题，"市图书馆的医学档案室有我需要的外文资料，但我没有调阅权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巧了，我有权限。一小时后图书馆见？"
祁颜想拒绝这个提议，但专业需求战胜了个人好恶："好。"
挂断电话，祁颜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诡异的分子结构图，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这绝不是普通的投毒案，凶手——或者凶手们——具备相当专业的毒理学知识。
市图书馆的医学档案室位于顶楼，需要特殊门卡才能进入。祁颜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却发现程晋已经坐在角落的阅读桌前，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
"你来得真早。"她走到桌前，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程晋抬头，嘴角扬起一个浅笑："刑侦人员的职业病——永远提前到场勘查环境。"他推过一本德文医学期刊，"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1978年的《欧洲毒理学杂志》，有一篇关于南美箭毒蛙毒素的详细分析。"
祁颜惊讶地接过期刊："你会德语？"
"只会阅读专业文献的水平。"程晋耸耸肩，"大学时为了研究犯罪心理学文献学的。"
祁颜翻开期刊，很快找到了相关文章。她的德语足够流畅，迅速浏览着那些复杂的长句和专业术语。
"这里提到毒素会引起心肌细胞膜电位异常..."她指着一处段落，不自觉地向程晋靠近了些，"与我在死者心肌组织中观察到的损伤模式吻合。"
程晋凑近看那段文字，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些许咖啡的苦涩。祁颜突然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所以凶手使用了某种改良的箭毒蛙毒素？"程晋问道，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适。
"很可能是合成衍生物，纯天然毒素作用时间更快，而死者从中毒到死亡有几小时的时间差。"祁颜翻到下一页，指着一幅分子结构图，"看这里，如果在氨基位点加上一个甲基基团..."
"会延长毒素在体内的代谢时间。"程晋接上她的话，两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祁颜挑眉："你对毒理学也有研究？"
"只是基本的刑侦化学。"程晋笑了笑，"不过我有个猜测——凶手可能不是想立刻杀死受害者。"
祁颜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要杀人，有上百种更简单高效的方法。"程晋的声音低沉，"选择这种罕见毒素，要么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要么..."
"是为了让受害者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祁颜完成了他未说完的话，一种冰冷的领悟爬上脊背。
程晋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调查了死者的背景。康宁制药最近在研发一种新型神经镇痛剂，基于某种生物碱结构。巧合的是，项目负责人正是死者。"
祁颜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那些专利摘要和研究简报："你认为这是商业谋杀？竞争对手想要窃取研究成果？"
"太明显了，反而觉得不对劲。"程晋摇头，"如果是为了窃取研究数据，完全可以在得手后制造一场意外。用这种罕见的毒素，几乎是在向我们——向警方——发出挑战。"
祁颜正想反驳这种缺乏证据支持的推测，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肩章显示他是警局高层。
"程晋，原来你在这里。"男人的目光在祁颜身上短暂停留，"案件有进展了吗？"
程晋站起身："张副局长。我们正在确认毒物种类。"
张明——祁颜认出这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微微点头："尽快结案吧，媒体已经开始关注了。康宁制药是市里的重点企业，董事长刚才给局长打了电话，希望能低调处理。"
"低调处理？"祁颜忍不住出声，"这是一起明显的谋杀案。"
张明转向她，眼神冷淡："祁法医是吧？我当然知道这是谋杀案。但办案要考虑社会影响和企业声誉。死者很可能是在私人恩怨中被害，与企业无关。"
"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这种假设为时过早。"祁颜直视张明的眼睛，"毒理分析显示凶手具备专业知识，很可能是业内人士。"
张明的表情明显阴沉下来："程队长，管好你的专家。法医负责提供科学证据，破案是刑侦的工作。"
程晋不动声色地站到两人之间："我们会综合考虑各种可能性，张局。但科学证据确实指向专业人士作案，康宁制药的内部人员需要排查。"
"那就尽快排查，三天内我要看到结案报告。"张明说完，转身离开了档案室。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祁颜注意到程晋的拳头微微攥紧，又很快松开。
"他平时也这么...干涉案件吗？"祁颜小心地问。
程晋深吸一口气："张局以前是我父亲的搭档，现在是我的上司。他...有自己的办案风格。"
祁颜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复杂情绪，但选择不追问。她将注意力转回期刊："无论如何，我需要更多关于这种毒素的资料。"
"我有个朋友在医学院药理系，可以帮忙查一些非公开文献。"程晋拿出手机，"介意我把分子结构图发给他吗？"
祁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只发结构图，不要附带案件信息。"
"明白，保密原则。"程晋迅速操作手机，然后站起身，"我得回局里应付张局的要求了。你需要继续在这里查资料吗？"
"嗯，再待一会儿。"祁颜已经重新埋首于期刊中。
程晋留下自己的门卡，轻声说："用这个可以随时进出。晚上七点我来接卡，顺便听听你还有什么发现。"
祁颜刚想拒绝，抬头却看到程晋已经走向门口，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她摇摇头，继续研究那些复杂的分子式，但不知为何，思绪偶尔会飘向那个直觉敏锐的刑侦队长。
下午五点，图书馆的灯光逐渐亮起。祁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合上最后一本参考资料。她整理了十几页笔记，对那种神秘毒素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但仍有许多未解之谜。
收拾好东西，她决定在程晋回来前先去一趟警局，把初步报告提交上去。走出图书馆时，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金色，祁颜眯起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工作近二十个小时。
警局大楼灯火通明，即使是下班时间，各科室依然忙碌。祁颜直接去了法医办公室，将报告存入系统，然后打印了一份纸质版准备交给刑侦队。
刑侦大队办公区比法医中心热闹得多，十几张办公桌杂乱但有序地排列着，白板上贴满了案件照片和线索图。祁颜扫视一圈，没看到程晋的身影。
"找程队？"一个年轻女警注意到她，"他在会议室跟副局长开会。"
祁颜点点头，将报告交给女警："这是毒理分析初步报告，请转交给程队长。"
"放他桌上吧，他回来第一时间就会看。"女警指了指角落一张相对整洁的办公桌，"程队最讨厌别人动他的文件系统。"
祁颜走向那张桌子，注意到与其他杂乱的工作区不同，程晋的桌面几乎称得上井然有序。文件按颜色分类摆放，笔和便签排列成精确的直角。唯一显得个人化的物品是一个简约的相框和几本心理学著作。
出于职业习惯，祁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细节上。相框里是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眉眼间与程晋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母亲。而那几本书的题目引起了她的注意：《创伤与记忆》、《犯罪心理画像方法论》、《阅读障碍与认知补偿》。
最后一本书的标题让祁颜微微挑眉。她小心地将报告放在指定区域，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祁法医？"程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我没想到你会亲自送报告过来。"
祁颜转身，看到程晋站在走廊灯光下，领带松开，眼下有明显的阴影："报告中有一些敏感信息，我不想通过系统发送。"
程晋点点头，走到桌前拿起报告快速浏览："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毒素导致心脏麻痹前有一段意识清醒期...凶手是想让受害者感受死亡过程。"
"这只是推测。"祁颜提醒道，"科学证据只能证明毒素的作用机制。"
程晋放下报告，突然直视她的眼睛："但你知道我是对的，不是吗？"
祁颜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否认。毒素的作用机制确实支持程晋的假设。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让她不适，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副局长对调查有什么指示？"
"老一套——尽快结案，减少影响。"程晋苦笑，"不过我已经拿到了搜查康宁制药实验室的许可，明天一早去。"
"我也去。"祁颜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尴尬，"我是说...如果涉及毒物鉴定，现场有法医更合适。"
程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只是点点头："明早七点，局里集合。对了，图书馆的资料有帮助吗？"
"有一些。"祁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你的直觉...关于凶手想让受害者感受死亡的推测，可能有道理。毒素的某些修饰特征显示它被设计为缓慢通过血脑屏障。"
程晋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祁颜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实际上肯定了他的直觉判断——这在她的专业习惯中极为罕见。
"明天见，程队长。"她匆匆告别，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刑侦办公室。
走出警局大楼，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祁颜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她从不相信直觉，只相信可验证的科学事实。但今天，她居然被一个刑侦人员的"猜测"说服了。
更让她不安的是，当程晋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她时，她竟然有一瞬间希望他能看穿更多——不只是关于案件的推测，还有那些她从未对人言说的秘密。
祁颜摇摇头，将这些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她需要睡眠，明天还有重要的现场调查。案件本身已经足够复杂，不需要再添加无谓的个人情绪。
然而，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而是一双明亮如炬、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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