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刺得人耳膜发疼。苏晚晴站在教育局的红砖墙前,后背的确良衬衫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她盯着榜单上那行铅字,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北京大学-苏晚晴"。
和前世一模一样。
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血腥味,她猛地捂住嘴。这不是幻觉,是记忆——二十年后肺癌晚期,她躺在筒子楼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咳血时,就是这种味道。
"晚晴!找到你名字没?"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浑身一僵,慢慢转身。林建国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笑得那么真诚,眼角挤出三道褶子,就像前世第一次在知青点见到时那样。
"找、找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很快会留下半个月牙形的血痕,但她现在需要这点疼痛来保持清醒。
林建国凑过来看榜单,带着汗味的体温笼罩着她。"乖乖,北大!我就说咱们晚晴是文曲星下凡..."他的手自然地搭上她肩膀,掌心滚烫。
苏晚晴猛地侧身避开。这个动作太突兀,林建国愣住了,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太热了。"她扯出个笑,往后退了半步。柏油路的热气透过塑料凉鞋灼烧脚底,远处知了的叫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
林建国搓了搓手,笑容重新堆起来:"你爹妈不识字,我明早要去县里开会,正好..."
"正好帮我领录取通知书?"苏晚晴接过话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她看见林建国的瞳孔缩了一下,喉结不明显地滚动。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傻乎乎点头,第二天却等来"可能寄丢了"的消息。直到临死前才知道,那张纸被林建国的青梅竹马揣着去了北京,顶替她活了二十年。
"建国哥想得真周到。"她突然提高音量,从口袋里掏出刚领到的信封,"不过——"
信封被高举过头顶时,筒子楼天井里乘凉的邻居们已经围过来七八个。苏晚晴能闻到王婶家晾的咸鱼味,听见二楼李奶奶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
"晚晴你这是..."林建国的搪瓷缸"咣当"砸在水泥地上,茶水溅到他裤脚。他弯腰去捡,后颈暴起的青筋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大家看好了!"苏晚晴的声音劈开闷热的空气。她故意放慢动作,让所有人看清信封上"北京大学"的红印章。然后——
"哧啦"。
撕裂声像道闪电劈开凝滞的暑气。红纸屑雪花般飘落,有几片沾在林建国僵硬的脸上。围观人群发出惊呼,有个半大孩子想捡碎片,被他妈一把拽回。
林建国的表情在阴影里变得狰狞,但转瞬又恢复成憨厚模样:"晚晴你疯了吗?这可是..."
"复印件。"苏晚晴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完好无损的信封,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真通知书我早交给校长保管了。"她盯着林建国抽搐的眼角,"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呢?"
天井突然安静得可怕。煤炉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晾衣绳上的水珠"啪"地滴在林建国肩上,他像被烫到似的抖了一下。
"苏晚晴同志在吗?"穿中山装的男人出现在天井入口,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县教育局找你核实政审材料。"
苏晚晴认出了这个声音。前世就是这个局长,在材料上做了手脚说她"家庭成分有问题"。她捏紧信封,纸边割得指腹生疼。
"我去去就回。"她对林建国笑笑,后者正用袖口擦额头的汗,搪瓷缸在他脚边反射着刺目的光。
走出天井时,苏晚晴听见火车汽笛声。北上的列车正在进站,煤烟味混着热风扑在脸上。她没回头,所以没看见林建国捡起最大那片碎纸时,指甲抠进了掌心渗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