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的母亲把手机屏幕按灭时,指腹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潮痕。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还在眼前晃——旧花房的玻璃窗上结着薄霜,美利坚背对着镜头坐在炭炉边,俄罗斯正把一块烤得焦香的列巴递到他嘴边,他仰头笑着,侧脸的弧度像被阳光吻过,连耳尖都泛着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没有商业宴会上的客套疏离,没有面对家族安排时的隐忍紧绷,纯粹得像雪地里初绽的光。她捏着手机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窗外的梧桐叶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蓝的天,像她此刻心里横七竖八的挣扎。
把身份抛开,俄罗斯确实挑不出错。侦探的报告里写着,他是孤儿院里最拔尖的孩子,靠奖学金读到三一学校,课余时间打三份工,却总把兼职餐厅的热可可偷偷带给晚归的美利坚;他会在美利坚被难题困住时,默默整理好所有错题,旁边画个歪扭的小太阳;他甚至记得美利坚对坚果过敏,每次带零食都要反复确认成分表。
“是个好孩子啊……”她对着空荡的客厅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划过茶几上美利坚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抱着奖杯,奶气的脸上满是得意,那时她总说“我的阿美要永远这么耀眼”,可从什么时候起,“耀眼”的定义变成了“联姻”“继承家业”“符合世俗期待”?
可“同性恋”三个字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掉。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常听的那些话——“两个男人在一起是违背天理”“会被阎王爷收走的”“断子绝孙的事”。这些话像老旧的唱片,在她脑子里反复转动,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儿子,怎么能走上这样一条“被人戳脊梁骨”的路?
那几天,美利坚总是早出晚归。清晨六点半,她在厨房准备早餐时,就能听见他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深夜她睡熟了,又被玄关处钥匙碰撞的轻响惊醒。问起时,他只说“快期末了,图书馆复习到很晚”,眼里的红血丝骗不了人,可语气里的闪躲,比红血丝更让她心慌。
这天傍晚,她炖了美利坚爱喝的罗宋汤,特意多放了番茄和牛肉。七点、八点、九点……汤渐渐凉了,门口终于传来动静。美利坚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进来,围巾上沾着雪粒子,鼻尖冻得通红。
“复习得怎么样?”她走上前想接过书包,却被他侧身躲开。
“还行。”他换了鞋就往房间走,声音闷得像含着棉花。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侦探说的“他们最近总在图书馆角落待着,美利坚在刷题,俄罗斯在旁边写论文,偶尔抬头碰一下手,就能笑半天”。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提高声音:“汤在厨房,热一下再喝。”
美利坚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不了,有点累。”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走到厨房,看着那锅凉透的罗宋汤,突然很想知道,俄罗斯会不会给美利坚做热汤。侦探说俄罗斯租的小公寓里有个迷你厨房,他总在那里研究菜谱,因为“美利坚胃不好,外面的饭不卫生”。
夜里十一点,她轻手轻脚走到美利坚门口,门没关严,透出暖黄的灯光。她透过门缝看进去,儿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本厚厚的《宏观经济学》,旁边却摊着另一本书——封面是磨损的《星轨观测》,书页间夹着的枫叶标本已经泛黄,正是俄罗斯送他的那片。
她悄悄推开门,想给他盖件毯子,却看见他手里攥着个东西。借着台灯的光,她看清那是枚戒指,外圈刻着RUS,内圈藏着USA,正是她之前见过的那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啊美……”她下意识轻唤,美利坚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把戒指塞进课本里,眼里的慌乱像被戳破的气球。
“妈?您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在他床边坐下,目光落在那本《宏观经济学》上:“期末考这么累?”
“嗯,好多知识点要背。”他低头翻着书页,指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响。
“俄罗斯也在复习?”她突然问,美利坚的动作顿住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过了很久,美利坚才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妈,您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就是觉得,你最近瘦了。”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起身去书房翻出旧相册,里面有张照片是美利坚十五岁生日拍的,他站在生日蛋糕前,蜡烛的光映在他眼里,像盛着星星。旁边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阿美说,想和喜欢的人去看猎户座流星雨。”
她突然想起俄罗斯在咖啡馆说的话:“您从来没问过他想要什么。”
是啊,她没问过。没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想继承家业,没问过他对着那些冰冷的合同会不会觉得累,没问过他半夜躲在被子里哭,是不是因为又被父亲逼着去见陌生的女孩。她总把“为你好”挂在嘴边,却把他的“想要”,都当成了不懂事的任性。
第二天清晨,美利坚出门时,发现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个保温杯。打开一看,是热可可,加了双份奶,还飘着一层细密的奶泡。他愣在原地,听见母亲在厨房说:“图书馆冷气足,带着暖暖手。”
他背着书包走到楼下,看到俄罗斯正靠在梧桐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两个刚买的三明治。“阿姨给你做热可可了?”俄罗斯笑着问,鼻尖沾着点雪,“我刚才看见她在门口。”
美利坚把保温杯递给他:“你喝一口。”
俄罗斯接过去喝了一大口,眼睛亮起来:“双份奶的!阿姨怎么知道……”
“可能她想知道吧。”美利坚望着自家没有紧闭着的门,有双眼睛在悄悄看着他们。
那天在图书馆,美利坚看书时总走神。俄罗斯戳了戳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转着笔,“要是我妈一直不接受怎么办?”
“那我们就等。”俄罗斯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他脖子上,“等到她看见我们过得很好,等到她明白爱不分性别,等到……她愿意给我们端热可可的那天。”
美利坚笑了,眼角却有点湿。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整夜守在他床边,用温水给他擦手心;想起他第一次得奥数金奖,母亲抱着他转了三个圈,说“我的儿子最棒了”;想起她昨天在他房间里,眼里的心疼和挣扎。
或许改变很难,或许偏见像冰一样坚硬,但至少,冰层已经开始融化了。
傍晚回家时,美利坚发现客厅的灯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本翻开的书,封面上写着《如何理解青少年性少数群体》。看到他进来,她慌忙把书合上,脸颊有点红:“我……我随便翻翻。”
美利坚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妈,其实同性恋不是病,就像有人喜欢吃甜的,有人喜欢吃咸的,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性别一样而已。”
她低着头,手指绞着沙发套:“我知道……书里也是这么写的。”
“俄罗斯是个很好的人。”美利坚轻声说,“他会在我难过的时候陪我,会在我迷茫的时候拉着我往前走,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可你们以后……会很难的。”
“难也不怕。”美利坚笑了,像照片里那样,眼里盛着光,“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怕。”
她看着儿子的笑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笑着说“妈妈,我想当宇航员”。那时她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好啊,妈妈支持你”。
或许这一次,她也该说句“好啊”。
那天晚上的餐桌上,罗宋汤是热的。母亲给美利坚盛汤时,多舀了一勺牛肉,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下次……叫俄罗斯来吃饭吧。”她低着头说,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我看他总吃三明治,对胃不好。”
美利坚的手顿住了,热汤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用力点了点头,把碗里的牛肉夹给母亲:“妈,您也吃。”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玻璃上沙沙地响。客厅的暖光里,俩人的聊天声混在一起,发出让人感到家人理解的就是最大的支持。或许偏见还没完全消失,或许未来还有很多难关,但此刻,汤是热的,心是暖的,那些曾经坚硬的囚笼,正在一点点裂开缝隙,透进光来。
后来,美利坚的母亲总会在清晨准备双份的热可可,一份放在玄关,一份悄悄装进保温桶,托美利坚带给俄罗斯。她还是不太习惯看到两个男孩牵手,却会在看到他们并肩走进图书馆时,站在窗边悄悄笑。
她开始查资料,了解什么是LGBTQ,参加公益讲座时会认真记笔记,听到有人说“同性恋恶心”,会忍不住怼回去:“我儿子喜欢的人,和他一个性别,俩人好得很。”
而那本《星轨观测》,被美利坚和俄罗斯一起带到了花房。在某个雪夜,他们对着星空找到猎户座,看着流星划过天际时,美利坚突然说:“我妈说,等春天了,带我们去郊外看星星。”
俄罗斯握紧他的手,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我就知道,她会接受的。”
爱从来不是一场需要分输赢的战争,而是慢慢靠近、慢慢理解的过程。就像冬天总会过去,冰雪总会融化,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根深蒂固的偏见,终会在一次次的尝试与理解中,变成滋养爱的土壤。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份勇气,慢慢走向那个充满光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