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别墅区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昂贵草皮修剪后的青涩和晨露的清新气味刚刚弥漫开来,就被厨房飘出的味道蛮横地盖了过去。
不是煎蛋培根那种西式早餐的油腻香,也不是熬得粘稠的白粥的温润米香。
是一种……爆炸性的、带着滚烫锅气和霸道油脂芳香的复杂冲击波——裹着金黄油亮的米粒、点缀着虾仁的粉红、细碎翠绿小葱的火力全开的、毫不讲理地弥漫着整个一楼!
开放式厨房里,巨大的不锈钢抽油烟机正在低声怒吼,像个功率全开的风洞,贪婪地吞噬着爆炒时腾起的淡白色油烟蒸汽,但根本挡不住那股浓烈的香气外泄。
厨房玻璃移门被拉开了半扇,于是那霸道的香气就像被赋予了自由,朝着宽敞明亮的早餐厅和通往后院露台的走廊方向猛冲。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小菜,但被这香气一冲,顿时黯然失色。
顾南浔沉着脸坐在长餐桌的首位。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爽”三个大字,几乎要凝成实体。
细长的手指捏着银叉的柄,叉尖无意识地反复戳着骨瓷盘子里那片烤得焦黄完美的吐司边,把那脆边都碾成了碎渣渣。
对面的位置空着。
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上面凝结着一小圈浅褐色的油脂痕迹。
昨夜那套陪伴了他整整一宿的炭灰色防弹西装三件套,此刻已经被丢在了卧室里。
他现在穿着套舒服的羊绒家居服,但心情一点没变好。
手腕处袖口内衬似乎还残留着那被强行绣上去的小草莓带来的奇异摩擦感,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被冒犯感。
“啪!”一声细微的轻响。
马卡龙腰板挺直得像标枪,动作无声但高效地将一份今天的财经报纸轻轻放到顾南浔右手边铺着细亚麻桌布的桌面上,离那只冷掉的咖啡杯大约十五厘米。
顾南浔头都没抬,眼睫毛都没动一下,继续用叉子戳吐司尸体,叉尖戳在盘底发出细小尖利的“滋啦”声。
餐厅里只剩下这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别墅前区喷泉池水流冲刷石壁的哗啦声。
远处保姆张姨哼着小调擦楼梯的抹布声断断续续飘来。
空气里的沉默像粘稠的米浆,越搅越稠。顾南浔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餐厅的光线都像是暗了三分。
几分钟后。
毫无征兆地,一声冷哼带着寒气从顾南浔喉咙里挤出来,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餐厅里粘滞的安静:“……管天管地,还管人吃什么穿什么?”
他像是终于给自己憋着的火找到了一个泄洪的闸口。手里的叉子“哐当”一下扔在骨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真当自己是如来佛祖?本少爷不吃这一套了!今天谁也别想管我!”
吼完这一嗓子,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难听的噪音。
他看都没看桌上凉透的早餐,也没管那份崭新的报纸,径直转身,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寒气,大步流星地穿过早餐厅,消失在通往二楼私人区域的走廊入口,脚步声又沉又重,仿佛要把地板踏穿。
那扇通往二楼的厚重木门在他身后被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嗡嗡的回音在挑高空间里盘旋了好几圈才不甘心地散去。
餐厅里只剩下马卡龙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倾身放报纸的姿势,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站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塑。
…………
正午的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在空旷的别墅后院外墙上,白得刺眼。
靠近别墅主体建筑北侧、被一排茂密的女贞灌木丛勉强遮掩的围墙底下,一个人影正像只壁虎一样紧紧贴着阴凉的墙根。
顾南浔穿着件看起来像是维修工人丢下的、沾了几点灰扑扑油污的脏兮兮蓝色工装连体裤,裤腿太长,被他笨拙地挽了好几圈堆在脚踝上面,看起来极其邋遢。
头上歪扣着一顶压得变形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绷紧的下颌线。
他脸上甚至还用某种不知名的颜料草草抹了两道可疑的灰色伪装油彩,糊在鼻梁和颧骨的位置,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他背着一个瘪瘪的、像是塞了几件换洗衣服的旧旅行袋,袋子的一根背带还断了一小截,被他用绳子勉强地绑着固定住。
像只准备迁徙却没准备好行李的狼狈候鸟。
他贴在墙根,一边紧张地侧耳倾听墙内别墅的方向,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试图找到一个更便于他攀爬的着力点。
耳朵几乎要竖起来,捕捉着墙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心跳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咯吱……咯吱……” 鞋子踩在干枯落叶上的轻微碎响。
还有他自己粗重的、竭力压抑的呼吸声。
顾南浔努力控制着声音,尽量让动作轻一点。
目标就在眼前——这段围墙外面绿化带的边缘,停着他事先用加密聊天软件匿名雇来的、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老旧灰色面包车。
司机是个看起来像在工地上搬了二十年砖的糙汉子,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方向盘上打盹,车窗开了一条缝,里面飘出劣质收音机的沙沙电流声和含糊不清的地方戏曲唱腔。
近了!马上就要自由了!
只要翻过这不到两米高的围墙……
就在他暗自鼓劲,深吸一口气,身体开始蓄力准备往墙头蹿的关键时刻——
一股更强大的、无法阻挡的力量彻底粉碎了他此刻所有谨慎的伪装和翻墙的决心!
那味道……它来了!!!
像一支早已埋伏在空气中的奇兵,猝不及防地发动了总攻!毫无征兆地、霸道无比地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是一股浓烈到爆裂、焦香四溢、带着滚烫锅气的……黄金蛋炒饭的味道!
它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蛮横地破开了别墅围墙和高大女贞灌木丛的封锁,精准地、恶狠狠地砸向了他这只自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壁虎”!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征兆!
它融合了顶级粳米被猪油爆炒至金黄油亮的醇厚米香!嫩滑鸡蛋均匀包裹米粒、边缘微焦的浓郁蛋脂焦香!还有……细碎葱花被滚油激发出最原始清新的葱香炮弹!以及……他最熟悉、最喜欢的、在极致高温下微微蜷缩、边缘透出粉红、散发出极致鲜美海鲜甜味的饱满虾仁的致命诱惑!
所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被巨大的炉火赋予了澎湃的热情和生命,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从围墙里奔涌出来的味道海啸!它铺天盖地,蛮横无理,瞬间淹没了顾南浔所有的嗅觉神经,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直击灵魂最深处!
正在蹬墙蓄力的顾南浔,身体猛地僵住了!
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整个人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准备向上跳跃的预备姿势,脚尖还虚点着墙根的灰土。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紧张,所有翻墙的决心,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倒性的香气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鼻子不受控制地翕动,本能地捕捉着空气中那致命的分子!饥饿感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包,瞬间在空荡荡的胃里炸开!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毫不掩饰的肠鸣音,像是为这场香气袭击添上的鼓点伴奏,毫不留情地从他可怜的、已经被早餐遗忘的腹部猛烈爆发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绿化带里,甚至盖过了围墙内抽油烟机的嗡鸣!
顾南浔:“……”
贴着墙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那只蓄势待发的脚落回原地,激起一小片尘土。他猛地转过头,透过女贞灌木稀疏的枝叶缝隙,死死盯向别墅厨房那扇此刻如同香味发射井的玻璃窗!
厨房里似乎有人影在晃动!那翻炒的动作!锅铲碰撞的节奏!
是她!肯定是她!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落入油桶。顾南浔那费尽心思伪装出来的、压抑了大半天的怒火、委屈、叛逆和被无情勾起的馋虫彻底混在了一起,拧成了巨大的漩涡!
“宋惊鹊——!!!”
一声憋屈到极点的、混合着巨大愤怒和绝望控诉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响!
它撕破了大片精心维持的伪装寂静!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型炸弹,声浪在绿化带里隆隆滚过!
吓得围墙外那辆面包车里打盹的司机一个激灵,险些从方向盘上弹起来!司机惊恐地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茫然又紧张地寻找声音来源。
顾南浔像一头被偷了崽子的暴怒雄狮,再也顾不上什么“壁虎潜行”战术!他狠狠地将头上那顶碍事的鸭舌帽一把拽下,攥在手里!
一把扯下背后那个破旅行袋,“啪”一声摔在满是尘土落叶的墙角!
然后转身,以一种近乎撞墙的决绝姿态,肩膀猛力撞开了两扇被他先前小心翼翼虚掩着的后院栅栏小门!
“哐当!咣当!” 铁门撞击门框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顶着一脸斑驳滑稽的油彩,穿着那身皱巴巴、挽着裤脚的脏工装连体服,像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地朝着厨房那个“罪恶源头”猛冲进去!
“哗啦!”
厨房那滑爽顺畅的玻璃移门被他粗暴地撞开更大,玻璃剧烈摇晃!顾辰喘着粗气,眼睛都红了,直愣愣地钉在厨房中央。
宋惊鹊正背对着他,站在炉灶前,手里端着一个大号白色宽边圆瓷盘。
炉火已经熄了,但她刚刚盛出来堆在盘中的那一大份蛋炒饭还蒸腾着滚滚热气!
金黄!纯粹的金黄!每一粒米饭都被裹上金灿灿的蛋液,油亮诱人!粉嫩的虾仁饱满欲滴,均匀地点缀其中!翠绿的葱花像是新鲜掐下来的嫩芽,撒在最上层!
香气!
核爆级别的、毫无保留的香气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浓度达到了顶峰!它像有实质的双手,狠狠攥住了顾南浔的胃!
宋惊鹊被他弄出的巨大动静惊动,缓缓转过身。
她的目光落到顾南浔身上——那件沾着油污尘土、挽得像麻袋一样的脏工装,脸上糊得像小花猫的油彩,还有那双因为愤怒、委屈和剧烈冲刺而泛红的眼睛,以及那毫不掩饰、赤裸裸地盯在蛋炒饭上的贪婪眼神。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表情纹丝未动。只有端着盘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在光滑的瓷盘边缘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顾南浔的眼睛像是被那盘金黄的炒饭施了定身术,目光黏在上面撕也撕不下来。
饿得发酸的口水疯狂分泌,他几乎是凭借着巨大的意志力才强行把目光从饭上撕开,对上了宋惊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所有的委屈、不满和离家出走计划惨败的羞愤瞬间找到了倾泻口!
“你……你……”他指着宋惊鹊,手指都在抖,声音也因为极度的憋屈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勾人馋虫而变调,带上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故意的吧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人当猴耍是吧?!……”
他看着那盘在宋惊鹊手中、像是无声炫耀的黄金蛋炒饭,鼻子都发酸了。
离家出走容易吗?做伪装容易吗?打点司机容易吗?!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就败在一盘蛋炒饭上?!
“做这么香干什么?!”顾南浔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圈真的有点泛红,“还让不让人……有点追求……有点尊严了?!”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盘饭,完全没注意自己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已经变成了黑洞。
“你就知道用吃的拿捏人!” 他看着宋惊鹊那张毫无表情、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脸,再看看那盘如同胜利奖杯般诱人的炒饭,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馋和委屈的洪流终于冲破了他最后一点名为“顾家少爷体面”的堤坝!
他猛地伸出手臂,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像一个饿坏了的人!五指箕张!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狠狠地抓向宋惊鹊端着那盘金灿灿的黄金炒饭的手腕!
动作迅猛,带着一种“老子今天不过了也要抢到饭”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