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被迅速抬了进来。
当温热的水流终于冲刷掉身上的尘泥和那份仿佛凝固了的“悲壮”时,某种被一路狂奔和高度紧张强行压下去的东西,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尖锐而突兀地浮现出来。
尴尬。
不是一点点,而是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足以将她溺毙的尴尬!
李静言坐在浴桶里,任由热水包裹住疲惫的身躯,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越来越烫,最后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
【她在正院对着福晋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的恳求;】
【她在西苑对着宋格格和耿格格那深深一躬,托孤般悲切的话语;】
【她掰开弘时小手的决绝;】
【她喊出那句撕心裂肺的“可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时的疯狂;】
【她在马背上迎着风泪流满面,心中一遍遍呐喊“胤禛等我!我来了!”的自我感动……】
李静言天啊!
李静言猛地将滚烫的脸埋进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绝望的气泡。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溺死在这澡盆里算了。
她当时是中邪了吗?!
还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了?!
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一个…琼瑶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为了爱情不管不顾、涕泪横流、还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上演生离死别大戏的痴情女主角??!
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素色旗装,李静言坐在简陋的营帐里,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之前的悲痛、焦急、不顾一切,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以及更强烈的、铺天盖地的…尴尬。
李静言甚至不敢走出营帐。
不敢去看那些守在胤禛帐外的侍卫、太医。
她感觉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异样——看一个疯子的异样!
李静言青禾。
李静言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羞耻。
李静言你说…我…我是不是…
“主子,您别多想。”青禾连忙安慰,眼神却也有些躲闪,“您…您也是忧心王爷,情之所至…”
李静言情之所至?!
李静言猛地抬头,脸上红白交错。
【情之所至就是像个疯子一样在王府里哭天抢地?】
【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弘时托孤?】
【就是骑着马像个殉情的傻子一样冲到时疫营地里来?!】
她越想那些刚发生过的事,越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李静言我…我当时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宋姐姐和耿妹妹…她们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李静言还有福晋…福晋她…
想到宜修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李静言更是羞愤欲死,福晋当时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无妨,主子,您这只是因过度挂念王爷罢了。”青禾赶忙上前,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自家主子,语气中充满了理解与体贴。
李静言青禾,你不懂。
李静言站起身,在狭小的营帐里来回踱步,双手烦躁地绞着帕子,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那些激情澎湃、感天动地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每一次重播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李静言管不了那么多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静言低声重复着这句当初喊得荡气回肠的话,此刻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