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最后一段喧嚣的市声，稳稳滑入一片葱茏的静谧。
雕花的黑色铁艺大门无声洞开，车子驶入的瞬间，林笑笑觉得像是闯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结界。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北京，里面是……
她扒着车窗，眼睛瞪得溜圆。
巨大的庭院在她眼前铺展，不是暴发户式的金碧辉煌，而是另一种沉甸甸的、浸透了时光的“贵”。
古树虬枝盘曲，投下大片浓荫，奇石点缀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间，流水淙淙绕过假山，汇入一方清澈的池子，几尾锦鲤悠闲地曳尾。中式回廊曲折蜿蜒，连接着几栋低调却气势内蕴的建筑。这已经不是“家”的范畴，更像一座精心打理的微型园林。
“嚯，”她小声惊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指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很好，不是做梦。“林笑笑，稳住！你可是见过大场面的资深画家！”
她给自己打气，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镇定。
车门被一位穿着剪裁合体、领口绣着青竹暗纹唐装的中年男子恭敬拉开。
“少爷，林小姐，欢迎回家。”管家的声音温和有礼，笑容恰到好处，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熨帖。
王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牵住笑笑有些微凉汗湿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带着点安抚的痒意。
“甭紧张，我家老头老太太不吃人，顶多……眼神犀利点儿。”
他拖着长腔，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里，领着还有些懵的笑笑，穿过庭院，踏上回廊光洁如镜的青石板。
“我家老爷子以前是当兵的，也在厂里干过苦力，不讲究门当户对。”
客厅开阔轩敞，挑高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致。
家具是沉稳的红木，线条简洁流畅，几件古意盎然的瓷器和卷轴画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氛围，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和另一种清冽的茶香。
沙发上坐着一位仪态雍容的妇人，正含笑望过来，眼神温暖。
王也的母亲，林笑笑在照片里见过。
她身边，站着一位气质温润、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子，正是王也的二哥王亦，他身旁是一位笑容温婉、穿着素雅旗袍的女士，王亦的妻子，手里还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笑笑。
然而，客厅里那种无形的、沉甸甸的气场中心，是端坐在单人红木沙发上的男人。
王卫国。
他正放下手中的紫砂小茶杯，那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随着茶杯落在紫檀木托盘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他抬起了眼。
那目光像经过千锤百炼的手术刀，精准、沉静、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瞬间落在林笑笑身上。
没有明显的审视，却让她感觉从里到外都被照得透亮，无所遁形。
刚才给自己打的气瞬间漏了个精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又开始冒汗。王也捏着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爸，妈，二哥，二嫂，”王也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像没睡醒，却清晰地打破了那份无形的压力，“这是林笑笑。”
“伯父好！伯母好！二哥好！二嫂好！”
林笑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声音清脆响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动作幅度太大，她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肩带一滑，包口朝下，“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小片——笔记本、几支马克笔、钥匙、纸巾……还有一卷画纸，骨碌碌滚到了王卫国锃亮的皮鞋尖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散开的画纸上。
画上是Q版风格，笔触稚拙却充满生气。画面中心是顶着两个巨大黑眼圈、一脸生无可恋瘫在沙发上的Q版王也，怀里抱着一个同样Q萌、吮着手指头、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
旁边，一个扎着丸子头、眼睛瞪得溜圆、手忙脚乱举着个巨大奶瓶的女孩，显然就是林笑笑自己。
画面一角还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实习爸妈日记——小王也&林笑笑”。
客厅里落针可闻。
林笑笑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
王也慢条斯理地弯腰，捡起那幅画，修长的手指抚平卷起的边角。
他的目光在那Q版的“一家三口”上停留了几秒，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他慢悠悠地抬眼，看向自己那位气场强大的父亲，语调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腔调，拖着长长的尾音：“啧，老头子，瞅见没？实习期……这不得赶紧转正啊？”
“噗嗤——”
一声忍俊不禁的笑打破了寂静。
王妈妈捂着嘴，眼角都笑出了细纹，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还僵在原地的林笑笑的手，那手温暖又柔软。“哎哟，老头子，你看这孩子多实诚！多可爱！”
她嗔怪地瞪了王卫国一眼，又转头对着笑笑，满眼都是欢喜，“这画画得可真有意思！快过来坐，别站着！”
王卫国脸上那层冰封般的审视，在王也那句“转正”和妻子爽朗的笑声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着那幅画上自家儿子那标志性的黑眼圈和生无可恋的表情，再看看旁边那个手忙脚乱、眼神却亮晶晶的姑娘，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意悄然漫上心头。
这小子，居然真的肯定下来了？
他再看向林笑笑时，目光虽然依旧深邃，却明显柔和了不止一个度，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新奇？
“嗯，”王卫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少了那份无形的压力，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画……挺生动。”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林笑笑感觉自己像坐了一趟失控的过山车，从谷底瞬间被抛上云端，晕乎乎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王也，对方正懒洋洋地瘫进沙发里，接收到她的目光，还冲她挑了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弟妹，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二哥王亦推了推眼镜，笑容温煦，走过来拍了拍王也的肩膀，又对笑笑点点头，眼神里是真诚的祝福，“小也这小子，总算干了件让全家都省心的事儿。”
他身边的二嫂也笑着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声音温温柔柔：“笑笑，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听小也提过你画画，就选了套颜料，希望别嫌弃。”
“谢谢二哥！谢谢二嫂！”笑笑受宠若惊地接过，沉甸甸的，是顶级的颜料套装，她只在画材店橱窗里瞻仰过的那种。
“仙女姐姐！”一直被妈妈牵着的小男孩突然挣脱了手，炮弹一样冲到笑笑腿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说，“你比爸爸给我看的仙女照片还好看！”
童言无忌，瞬间逗乐了所有人，连王卫国紧绷的嘴角都明显地松弛下来，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客厅里最后一点拘谨的空气也被这稚嫩的夸奖彻底驱散了，暖融融的家庭氛围像温煦的泉水般流淌开来。
正热闹着，管家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过来，恭敬地递给王卫国：“先生，大少爷的视频电话，说想看看小也少爷和林小姐。”
屏幕接通，一张与王母相似的脸出现，只是要胖上许多。
背景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显然有时差。大哥王又的声音隔着屏幕传来，清晰爽朗，带着笑意：“爸，妈！紧赶慢赶开完会，总算没错过！让我瞧瞧，是哪位神仙把我们家的‘仙儿’给拽回凡尘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还有些局促的林笑笑，笑容真诚而热情，“嘿，笑笑是吧？我是王又，王也这小子的大哥！辛苦你了，收了他这妖孽！下次大哥回来，给你带见面礼！”
林笑笑被这阵仗弄得又是感动又是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对着屏幕打招呼：“大哥好！”
王也则在沙发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对着屏幕懒懒地挥了下手：“我说大哥，隔着太平洋呢，还操这闲心，累不累啊你？”
“臭小子！”王又笑骂一句，气氛更加热络。
晚餐的气氛更是其乐融融。
王妈妈不停地给笑笑夹菜，嘘寒问暖，从喜欢吃什么聊到工作辛不辛苦。
王卫国虽然话不多，但也会在笑笑说到自己编辑漫画的趣事时，微微颔首，偶尔问上一两句，目光里带着长辈的关切。
王亦夫妇温和体贴，小侄子更是开心果，缠着“仙女姐姐”问东问西。
大哥王又的视频框就放在旁边的支架上，虽然吃着沙拉喝着咖啡，也全程参与着家里的热闹，不时插上几句话。
王也大部分时间还是那副懒骨头模样，慢悠悠地吃着，偶尔毒舌地吐槽两句自家大哥的作息或者小侄子挑食，但每当笑笑看向他时，总能撞进他那双总是半眯着、此刻却盛着细碎暖意的眼眸里。
饭后，王也借口“消食”，拉着笑笑溜到了巨大的后花园里。
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客厅，夜幕低垂，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夏虫的低鸣。
“呼……”笑笑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我的天，今天这过山车坐的，心脏差点罢工！你爸那眼神……太吓人了！还有我那画……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她想起那幅滚到王卫国脚边的Q版全家福，脸又有点发热。
王也低低地笑出声，胸腔震动。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她。
月光和灯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带着点嗔怪和劫后余生的放松，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轻轻拂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动作自然而亲昵。
“怕什么？”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磁性，“不是挺好？老头子那关，你这‘实习日记’一出，直接满分通过。”
他顿了顿，那双总是显得慵懒又洞悉世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流淌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光，“再说了……”
他的手指下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就像下午在庭院里安抚她时那样。
“你这实习爸妈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微微低下头，靠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点促狭，却又无比认真，“林笑笑同学，转正流程……考虑一下？”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池塘里一声轻微的蛙鸣，空气里清冽的花香似乎更浓了些。
林笑笑的心跳，在经历了白天的跌宕起伏后，此刻在王也低沉的嗓音和近在咫尺的气息里，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然后更加急促有力地鼓动起来。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专注和暖意。
什么低调奢华的庭院，什么气场强大的伯父，什么社死的Q版画……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夜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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