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风，北方的耳朵

乐乐那张元气满满的脸挤满了王也的手机屏幕，背景是宿舍明亮的灯光和贴了卡通贴纸的柜门。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从屏幕里蹦出来。

“妈！爸！哥！你们看！”她调整着镜头角度，拍着桌上的新书和几本花花绿绿的社团宣传册，“高等数学好难啊，但老师讲得超级有趣！还有还有，我加入了动漫社和志愿者协会，周末活动超多！你们猜怎么着？动漫社的学姐说我的画风超适合画海报！……”

林笑笑的脸立刻占据了屏幕下方一半的位置，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屏幕上：“哎哟，真棒！乐乐真棒！社团活动好，多认识朋友！不过画画也别太晚啊，宿舍熄灯了就别画了，伤眼睛！对了，南方的饭菜吃得惯吗？我看你脸好像瘦了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哎呀妈，我胖了两斤呢！”

乐乐夸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食堂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就是有点甜……晚上和室友去校外小吃街，吃了超正宗的肠粉！放心啦，我把自己照顾得可好了！”

王也歪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被林笑笑举着，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眼睛半阖着，像是被女儿兴奋的声音催了眠。

他一条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我自岿然不动”的懒散。

只有离得最近的林笑笑能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这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放松。

小木头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单人椅上，面前摊着本物理书，耳朵里塞着耳机，但屏幕是黑的。

他偶尔抬眼看看屏幕里手舞足蹈的妹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对了对了！”

乐乐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带着点少女特有的雀跃和羞涩，“我们志愿者协会负责新生接待的那个学长，人超好的！特别阳光，打球也超帅！今天社团开大会，他还帮我占了前排的座，说前排听得清楚。结束的时候看我东西多，还主动帮我搬宣传物料回仓库……”

就在“学长”、“阳光”、“超帅”、“主动帮我”这几个关键词蹦出来的一瞬间——

王也和王慕林，同时抬起了头。

王也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敲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林笑笑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哦？学长啊？听着是个热心肠的。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过乐乐啊，晚上搬东西回仓库？天都黑了，安全第一！下次这种活儿找同学一起，别一个人……”

“知道啦妈！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呢！”乐乐赶紧保证，脸上的红晕还没褪下去，“学长就是……就是特别照顾我们这些新生。”

屏幕角落，王也那只原本半阖着的眼睛，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里透出的光，不再是慵懒的迷蒙，而是一种极其清醒、带着点审视意味的锐利。

他依旧没看屏幕，视线似乎落在茶几上一个空着的果盘上，但林笑笑毫不怀疑，女儿说的每一个关于“学长”的字，都精准无误地落进了他那双竖起来的耳朵里。

“哦？照顾新生？”王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不高，带着他特有的、仿佛刚睡醒似的沙哑和懒洋洋的调子。

他终于慢悠悠地掀开了眼皮，目光平平淡淡地扫过手机屏幕，落在女儿那张兴奋的小脸上。

“嗯嗯！”乐乐用力点头，没察觉到父亲语气里那点微妙的不同，“人真的很好！说话也很有趣！”

王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沙发上靠得更舒服些，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姓什么？哪个系的？本地人还是外地的？”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但内容却精准地指向了最核心的“户口调查”。

乐乐愣了一下：“啊？爸，你查户口啊？姓陈，金融系的，好像是……本省人？我没细问。”

“陈……”王也把这个姓氏在舌尖无声地滚了一下，眼神深处那点锐利的光芒似乎沉潜下去，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样子，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比刚才快了一点点。

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挺好。不过笑笑说得对，晚上少在外面晃悠，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乐乐吐了吐舌头，又把话题岔开，开始讲宿舍楼下的流浪猫有多可爱。

林笑笑嗔怪地看了王也一眼，小声嘀咕：“你爸，瞎操心。”

但王也只是重新阖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只是错觉，又回到了那副老神在在、随时能睡着的模样。

只有坐在旁边的小木头，在听到父亲那一连串“户口调查”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更明显的弧度。

视频那头，乐乐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南方的风似乎带着青春特有的喧嚣，透过小小的屏幕，吹进了北方的客厅。

客厅里，母亲听得入神，父亲闭目养神（耳朵却像雷达天线一样支棱着），哥哥沉默地守护着这份喧闹中的安宁。

一切温馨如常，只是某个父亲心里的小本本上，可能已经无声无息地记下了一个需要“后续观察”的名字：金融系，陈姓，本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