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轻飘飘又沉甸甸地坠进林笑笑耳朵里。
乐乐很少用这种调子喊她，带着明显的鼻音，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努力想撑开。
“乐乐？怎么了宝贝？”林笑笑立刻放下压感笔，心尖儿无端地揪了一下。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吸气声。林笑笑能想象女儿此刻的样子，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狡黠的大眼睛，此刻肯定红得像兔子。
“我…”乐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奇异地透着一股子倔强的硬气，仿佛在努力把眼泪往回憋，“我跟周明明…分了。”
“分了？”林笑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周明明那孩子，她见过几次，斯斯文文的，女儿之前提起他时，眼睛里的小星星藏都藏不住。
“怎么回事啊乐乐？吵架了？他欺负你了？”她连珠炮似的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仿佛这样就能离电话那头的女儿更近一点。
“没有谁欺负谁，”乐乐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但那股子硬气还在，“就是…就是想法不一样，怎么都掰不到一块儿去。上次您跟我说的那些，我想了……我也跟他聊过，他说要改，但是……”
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哽咽。
林笑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温热的柠檬水里，又酸又软。
“傻丫头…”她刚想开口，把那些酝酿好的、安慰失恋女儿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什么“下一个更好”，什么“妈妈永远爱你”…
话还在舌尖上打转，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点微凉触感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轻轻覆在了她握着鼠标的手背上。
林笑笑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
王也不知何时已经从他那张惯常打坐用的蒲团上起来了，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他穿着宽松的深灰色棉麻家居服，头发依旧随意地拢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角。他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万事不盈于怀的样子，可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睡不醒的眼睛，此刻却清亮得很，深潭似的目光越过林笑笑的肩头，落在她电脑屏幕上定格的、女儿那张元气满满的笑脸壁纸上。
他没看林笑笑，只是微微倾身，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不容置疑地抽走了她搁在数位板上的那支笔。笔杆上还带着林笑笑指尖的温度。
“订机票。”
王也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点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根钉子，直接把林笑笑那些涌到嘴边的安慰话给钉回了肚子里。
“啊？”林笑笑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王也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回林笑笑脸上。
他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极小，快得像错觉。“现在。”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晚饭吃面条”。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屏幕亮起幽光，“最快一班。头等舱。”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闺女心情不好，陪她吃顿好的去。”
他顿了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航班信息，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地又撂下一句：“顺便看看…那小子最近‘运气’怎么样。”
林笑笑的心猛地一跳
……
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化为低沉的震颤。空乘甜美的播报声在头等舱内响起。
王也坐在靠过道的位置，高大的身形在舒适的座椅里依旧显得有些散漫不羁。
空乘刚推着餐车过去，他慢悠悠地啜了口矿泉水，视线随意地扫过儿子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飞机轮胎接触地面的轻微震动传来。
王也放下水杯，毫无预兆地探身过去。他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没等林笑笑看清，也没给小木头任何反应的机会，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点微凉触感的大手，已经精准地揪住了小木头卫衣的后衣领。
“嘶啦——”
布料摩擦的声音有点刺耳。
王慕林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从座椅里提溜了起来，力道之大，让他被迫离开了舒适的靠背。
那副巨大的降噪耳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歪斜，堪堪挂在他一边耳朵上，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睁大的、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快掉下去的耳机，眼神聚焦，对上他爸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到了，小木头。”王也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手却已经松开衣领，顺势在他儿子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像在掸掉不存在的灰尘，“精神点。”
林笑笑看着儿子一瞬间从“入定”状态被强行“拔”出来的懵懂样子，再看看丈夫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随手拎起一件行李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心头压着的对女儿的担忧，被这父子俩一个懵一个淡的画面冲淡了不少。
王慕林默默把挂在一只耳朵上的耳机彻底摘下来，规整地收进随身的包里，脸上那点被惊扰的茫然已经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动作利落地从头顶行李架取下他和林笑笑的背包。
……
傍晚的风带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温润湿气，轻轻拂过校园里茂盛的香樟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路灯刚刚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一片片朦胧的光圈。
女生宿舍楼下的小广场，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抱着书本的、提着外卖的、三三两两挽着手臂说笑的年轻身影穿梭不停。
乐乐就是在这种背景音里出现的。
她垂着头，脚步拖沓，每一步都走得没什么力气，像被抽掉了筋骨。
身上那件平时总被她穿得活力四射的亮橙色卫衣，此刻也显得灰扑扑的，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是没什么血色。
她手里攥着手机，指尖用力得发白，视线黏在脚下几片被踩碎的落叶上。
“乐乐！”
一声熟悉的、带着急切和满满疼惜的呼唤，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笼罩着她的低气压屏障。
乐乐猛地抬头。
暖黄的路灯光线里，三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身影，就那样突兀又无比真实地站在几步开外！
妈妈林笑笑穿着她最喜欢的米白色针织开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温柔；爸爸王也依旧是那副仿佛没睡醒的懒散站姿，双手插在他那件标志性的深色外套兜里，可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哥哥王慕林安静地站在爸妈侧后方，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行李袋，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巨大的震惊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分手后强撑了一下午的委屈、难过、自我怀疑，还有那点故作坚强的倔强，在这毫无防备的惊喜面前，如同被阳光直射的薄冰，噼里啪啦地碎裂开，再也维持不住。
“妈——！爸！哥！”
乐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和巨大的狂喜，像只终于找到巢的小鸟，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温暖的源头扑了过去。
她一头扎进林笑笑早已张开的怀抱里，力道大得让林笑笑都踉跄了一下。
熟悉的、带着妈妈身上淡淡护手霜香气的怀抱，像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瞬间接纳了她所有的脆弱。
眼泪终于彻底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浸湿了林笑笑肩头的布料。
“呜…妈…他…他怎么能那样说…”乐乐把脸深深埋在林笑笑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哽咽得语不成句。
林笑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女儿的眼泪泡得又酸又涨，手臂紧紧环住女儿单薄的脊背，一只手不停地在她脑后轻抚着，嘴唇贴着女儿的鬓角，一遍遍地低声呢喃：“好了好了，宝贝儿，不哭了…妈在呢，妈在呢…咱乐乐这么好，是他没福气…不哭啊…”
王也往前走了半步，伸出手，宽厚温暖的大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落在女儿抽动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王慕林也默默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得离妹妹更近了些，依旧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刻意压低兴奋的女声插了进来：“哇哦！”
乐乐埋在妈妈怀里的哭声一顿，抽噎着，茫然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是同宿舍的两个女生，张薇和李悦。
她们大概是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拎着打包的餐盒，此刻正站在几步外，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笑笑、王也和王慕林身上来回扫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八卦之光。
“乐乐！这…这是你爸妈和你哥？！”小雅指着王慕林，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飘，“我的天！你们一家是吃什么神仙颜值长大的啊？！叔叔阿姨也太有气质了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也那身看似随意却自带一股出尘气韵的打扮，又看看林笑笑温婉柔和的侧脸。
晓雯则完全被王慕林吸引了，她捂了下嘴，小声惊呼：“乐乐！你哥也太帅了吧！这气质…绝了！跟咱们校校草不一样的帅！”
题外话：现在的校草正是文学系的诸葛桐。
她眼睛亮晶晶地，毫不避讳地盯着王慕林线条清冷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姿。
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和直白的赞美，让正沉浸在巨大悲伤和巨大惊喜里的乐乐有点懵，脸上还挂着泪痕，表情一时有些滑稽。
王也像是完全没听见那些赞美，或者说，他习惯了。
他的注意力只在女儿身上。
那只落在乐乐肩膀上的手又安抚地拍了拍，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用指腹轻轻蹭掉女儿脸颊上挂着的泪珠。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
“好了，闺女，”王也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哄劝的意味，清晰地盖过了旁边女生的窃窃私语，“眼泪收收。”
他顿了顿，下巴朝校外灯火辉煌的方向随意地扬了扬，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晚月色不错”，“走，带你吃顿好的去。想吃什么，爸请客。”
他的目光在女儿哭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像是在问天气：“顺便…看看那小子最近的‘运气’怎么样。”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轻得只有离他最近的林笑笑和刚抬起头的乐乐能勉强听清。
她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了把脸，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家人——妈妈心疼又温柔的眼神，爸爸看似散漫实则无比坚定的姿态，哥哥沉默却如山般的守护…她用力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应道：“嗯！”
……
宿舍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喧闹。乐乐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积郁了一整天的浊气都吐干净。
火锅蒸腾的热气和家人围坐的喧闹似乎还留在皮肤上，暖融融的。爸妈和哥哥已经回了酒店，说明天再带她去尝尝本地另一家有名的早茶，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三个眼睛放光的室友。
“乐乐！”李悦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抓住乐乐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晃了晃，“快！老实交代！你爸妈是做什么的？气质也太绝了吧！尤其你爸！那感觉…啧，怎么说呢，仙风道骨？不不不，没那么老气，是那种…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范儿！”
她努力想找出贴切的形容词。
张薇则抱着手机，一脸花痴状地凑到乐乐另一边，屏幕上赫然是刚刚在楼下她偷拍的王慕林的侧影。照片有点糊，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戴着眼镜的侧脸在朦胧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冷疏离。
“重点是你哥！乐乐！亲哥！给个机会！”晓雯把手机屏幕怼到乐乐眼前，“微信！QQ！电话！随便什么联系方式都行！求你了！我宣布，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新晋男神！”
“诸葛桐还是长得太嫩了，跟这种冰山帅哥完全不一挂！要是都在咱学校……”
乐乐看着屏幕上哥哥那张被偷拍得有点模糊但依旧帅得很有距离感的侧脸，再看看室友们灼热的眼神，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又有点隐秘的小得意。
她故意板起脸，学着王也平时那种懒洋洋的调子：“联系方式？别想了。我哥那人，手机对他而言就是个会发光的砖头，微信好友列表里估计除了我爸妈和我，就只剩移动客服了。”
“啊？不是吧！”李悦哀嚎一声，垮下脸，不死心地摇晃着乐乐的胳膊，“亲妹妹！帮帮忙嘛！就问一下，就一下下！万一呢？”
乐乐被晃得头晕，正想继续逗逗她们，扔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屏幕一亮，震动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哥哥王慕林发来的微信。
【到了。早点睡。】
简单的三个字，典型的“小木头”风格。
乐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回复：【嗯嗯，哥你也早点休息！今天谢谢啦！(づ￣3￣)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