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毕业季的夏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吹散了校园里离别的愁绪，也吹开了新的篇章。

　　对于王家来说，这个夏天充满了新的气息。

　　客厅里，空调送出凉爽的风。

　　林笑笑盘腿坐在沙发上，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画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捕捉着窗外跳跃的光影。

　　王也一如既往地占据着最舒服的单人沙发位，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着某种玄奥的节拍。

　　乐乐则完全没了往日的坐相，像只树袋熊一样半趴在长沙发上，下巴搁在抱枕上，两只脚丫子在空中晃悠，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屏幕那头，是诸葛桐放大的笑脸，背景是文学院灯火通明的图书馆。

　　“哎呀桐桐，你论文还没改完啊？我都快无聊死了！”乐乐拖长了调子抱怨，语气里的甜蜜却藏都藏不住。

　　“快了快了，乐乐姐你再忍忍，”诸葛桐的声音带着笑意和熬夜的微哑，透过扬声器传出来，“等我交了这最后一稿，立刻飞奔过去陪你吃遍小吃街！保证比王也叔叔订头等舱快！”

　　“嘁，吹牛！”乐乐笑着啐了一口，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

　　自从那个初夏夜晚的散步后，她和诸葛桐之间那层青梅竹马的窗户纸就被彻底捅破，感情迅速升温。

　　诸葛桐那混合了直球和浪漫的追求方式，让乐乐彻底从前一段感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整个人都洋溢着热恋的光彩。

　　王也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瞥了一眼腻腻歪歪的女儿，又懒洋洋地合上。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王慕林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装订好的文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走到王也旁边的沙发坐下，将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

　　“爸，妈，陆师父那边沟通好了。”王慕林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家人都能听出里面蕴含的坚定，“我决定了，接受国家研究部的直博名额，研究方向是核能物理。”

　　林笑笑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惊讶地抬起头：“核能物理？小木头，你真的想好了？那个…会不会很辛苦，很危险？”作为母亲，她本能地担心儿子的选择。

　　王慕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嗯，想好了。陆师父也支持我的选择。这个领域对国家很重要，有挑战，但值得。”

　　他没有说太多豪言壮语，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却清晰地传递出来：“师父说了，三一门的传承重要，但能保护的人不多。真正保卫国家的，还是得靠普通人。”

　　王也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王慕林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好小子，”他声音不高，“路选定了，就好好走。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定’字在心。”

　　王慕林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和话语里的分量，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乐乐也从甜蜜的电话粥里暂时抽身，兴奋地坐起来：“哇！哥你要去搞核能啦？太酷了！以后你就是国家机密人物了！放心，我保证不泄露你的行踪！”

　　她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逗得林笑笑也笑了起来。

　　王慕林看着妹妹搞怪的样子，嘴角也难得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哎呀，别说这个了，快来看电视！”

　　林笑笑为了缓解儿子选择带来的凝重气氛，也为了分享自己的发现，拿起遥控器，“我下午随便换台看到的，可把我惊着了！”她迅速调到一个正在播放都市情感剧的频道。

　　电视屏幕上，正上演着一场分手戏码。女主角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风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泪眼朦胧却又带着倔强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张脸，明艳得几乎灼眼，五官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美感，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勾魂摄魄。

　　“看，禾禾吗！”林笑笑指着屏幕，声音拔高了八度，“几年没联系了，出落的这么……”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张禾禾在荧幕上那种混合了纯真与魅惑的复杂气质。

　　画面恰好给到张禾禾一个特写镜头。她微微偏着头，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嘴角却勾起一个带着点嘲讽、又无比脆弱的弧度。那种矛盾的美感极具冲击力。

　　王也也挑了挑眉，显然也有些意外：“张禾禾？这丫头…倒是把她妈那套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乐乐也凑近了看，惊叹道：“哇！真的是禾禾！她好漂亮啊！比初中高中那会儿更…更耀眼了！”

　　她还记得以前跟哥哥禾禾一起写作业，禾禾总是想方设法地“骚扰”哥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奇怪的是，上了大学后，张禾禾就很少联系他们兄妹俩了，只有逢年过节地才发一句祝福。

　　林笑笑想起往事，忍不住笑着看向儿子：“小木头，快看！是禾禾！你还记得她吧？”

　　王慕林的目光，在听到“张禾禾”这个名字时，就已经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电视里的张禾禾，和他记忆里那个穿着校服、笑容明媚张扬的女孩似乎重合了，又似乎完全不同。

　　屏幕上的她，更精致，更遥远，带着一种被镜头和聚光灯塑造出的、带着疏离感的美丽。

　　她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不再是那个以征服他为乐趣的女孩了。

　　镜头切换，张禾禾饰演的角色转身离开，背影在都市霓虹中显得单薄又决绝。

　　王慕林的目光随着那个背影移动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食指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演得不错。”

　　然后，他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那份关于直博和国家研究部的文件，翻开，目光重新落回那些严谨的物理公式和研究计划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荧幕形象，不过是电视广告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剧的台词声和林笑笑还在感慨“要是小木头不木头那我们家就有两个电影明星级别的儿媳女婿了”的絮叨。

　　王也的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儿子低垂的、专注看文件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和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重新闭上眼睛，指尖的敲击节奏似乎变了一点点，带着点意味深长的韵律。

　　乐乐看看电视里光彩照人的张禾禾，又看看旁边仿佛老僧入定、只关心核物理的哥哥，悄悄吐了吐舌头，拿起手机继续跟诸葛桐发语音：“桐桐！你猜我看到谁了？张禾禾！在电视上演女主角呢！对，就是以前追我哥追得全校轰动那个……哎，我哥？他啊，正研究怎么用核能拯救世界呢，眼皮都没抬一下……啥？你最开始也想报表演系的？为了我才改的文学？”

　　王慕林翻动文件纸页的手指，在乐乐那句“眼皮都没抬一下”飘进耳朵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纸张发出极其轻微的“嚓”的一声。

　　电视里，张禾禾饰演的角色已经坐进出租车，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划过她面无表情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王也闭着眼，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点点。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王慕林耳中：“小子，心要是乱了，炁可就不好稳了。搞核物理，得‘定’。”

　　王慕林翻页的手指彻底停住，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清晰地回了一个字：“是。”

　　那声音，比刚才更加沉稳，仿佛在回应父亲的提醒，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