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暖洋洋地铺满了王家老宅的小院。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岁月沉淀后的宁静。

　　两张宽大的藤编摇椅并排摆在廊下。

　　左边那张，王也半倚着，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曾经清瘦的身形如今更显单薄，宽松的棉麻衣衫罩在身上，带着点仙风道骨的飘逸。他闭着眼，面容平和，眉宇间那份洞悉世事的慵懒和出尘之气，历经岁月淘洗，非但未减，反而愈发纯粹。

　　右边，林笑笑也闭着眼，嘴角噙着一抹安然的微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眼角的细纹如同花瓣舒展的脉络，记录着无数欢笑与温情。她同样满头银丝，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微风拂动。

　　他们中间的小几上，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播放着几十年前的旋律，音质带着温暖的沙沙声，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阳光透过爬满廊柱的藤蔓，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小院里花草繁茂，是两人几十年来共同侍弄的成果。几株月季开得正好，粉白相间，娇艳欲滴。角落里，几朵本该在早春凋谢的玫瑰，此刻却反常地绽放着，花瓣饱满，色泽深红如丝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那是笑笑最爱的品种。王也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炁流，如同最细柔的春风，悄然拂过那几株玫瑰的根茎——这是他每日的“功课”，用那通天彻地的异能，只为守护妻子心头这一点点迟来的欢喜。

　　两只布满岁月褶皱、却依旧温暖的手，在摇椅的扶手上自然地交握着。

　　王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笑笑的手则更显柔软圆润。他们的手指松松地扣在一起，皮肤相贴，传递着无声的暖流，是几十年风雨同舟刻入骨髓的默契与依恋。

　　一曲终了，短暂的空白里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笑笑缓缓睁开眼，目光带着些许朦胧，落在院子角落一个蒙着灰尘的旧画板上。

　　那画板靠在墙边，支架都有些歪斜了，显然很久没动过。

　　“老王…”笑笑的声音带着点午后的慵懒和一丝不确定，她轻轻捏了捏王也的手，指向角落，“你看那儿…那个画板…是不是我…我刚搬来那会儿乱画的？”记忆像是蒙尘的胶片，有些模糊不清了。

　　王也也睁开眼，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看到那个旧画板，他那双阅尽千帆、如今更显深邃平和的眼眸里，瞬间漾开一层温柔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回捏了一下笑笑的手，力道带着安抚和一种了然的亲昵。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温和，像陈年的酒，带着岁月浸润的醇厚，“画的是个‘流浪汉’。”

　　他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促狭又怀念的弧度，“画得…挺抽象。”

　　“噗嗤——”笑笑一下子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爽朗，带着少女般的鲜活，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在小院里欢快地回荡。她侧过头，嗔怪地瞪了王也一眼，眼波流转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明媚，“那是艺术！艺术懂不懂啊？你这老道士，一点不懂欣赏！”

　　她“老道士”的称呼脱口而出，仿佛时光一下子倒流回了几十年前，她还是那个敢对着“邋遢道士”指手画脚的插画师林笑笑。

　　王也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双颊微红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也带上了纵容的暖意。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王也放在小几上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乐乐”的视频通话请求。

　　“哟，小丫头来查岗了。”王也笑着拿起手机，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立刻挤满了热闹的画面。乐乐那张继承了母亲笑眼的脸庞占据了前面，虽然眼角也有了细纹，但精神头十足，笑容灿烂：“爸！妈！晒太阳呢？今天感觉怎么样？”

　　在她身后，是诸葛桐那张依旧俊朗、带着书卷气的脸，他笑着打招呼：“王叔叔，林阿姨。”

　　镜头一转，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挤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屏幕，正是乐乐的一对龙凤胎。

　　“爷爷！奶奶！”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声音又甜又糯，像刚出炉的小蛋糕。

　　“诶！爷爷在呢！”王也脸上的笑容瞬间化开，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放亮了几分，对着屏幕招手。

　　“奶奶的宝贝哟！”笑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把脸贴到屏幕上去，“想奶奶没有呀？”

　　乐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想得紧呢！天天念叨要来看爷爷奶奶的花园！爸，妈，你们身体都好吧？过两天我们带孩子们回去看你们！”

　　“好，好着呢，放心。”王也笑着应道，目光慈爱地落在屏幕里那两个小不点身上。

　　接着，屏幕那边换成了王慕林和张禾禾。

　　王慕林依旧穿着研究常服式的深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稳，但对着父母时，那份疏离感早已融化成了温和：“爸，妈。”

　　张禾禾站在他身边，明艳依旧，岁月赋予了她更从容优雅的气质，她亲昵地挽着王慕林的胳膊，笑容温暖：“爸，妈，院子里的花开得真好，尤其是那几朵红玫瑰。”

　　王慕林的目光似乎透过屏幕，精准地落在那几株被他父亲用异能小心呵护的玫瑰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低声道：“嗯，爸，玫瑰开得还好吗？”

　　王也握着手机，目光扫过墙角那几朵在阳光下傲然绽放的深红玫瑰，又看了看身边笑意盈盈、鬓发如银的妻子，眼底深处流淌着无人能懂的、深邃如海的温柔与满足。

　　“好，”他对着屏幕里的儿女，也对着身边相伴一生的爱人，声音平和而笃定，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都好。一切都好。”

　　视频那头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和儿女们关切的问候，热闹非凡。

　　王也挂了电话，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阳光依旧温暖，老歌的旋律再次轻柔响起。

　　笑笑满足地叹了口气，头轻轻靠在王也的肩上。王也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两只苍老的手依旧紧紧交握着，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

　　风吹过，那几朵深红的玫瑰轻轻摇曳，一片花瓣悄然飘落，打着旋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边，像一枚来自时光深处的、温柔的印章。

　　岁月无声，静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