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一寸寸咬破薄雾的茧,庭院里的绿意被镀上流动的金边。
王也合着眼,斑驳的光影在他近乎透明的身躯上静静流转。
起初,细微得如同错觉——几粒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点,从他搭在扶手的指尖悄然析出,如同晨曦里被阳光照亮的微尘,又似夏夜初生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萤火,温顺地悬浮在微凉的空气中。
光点渐渐多了起来。
自他安详闭合的眼睑下,从他微扬的唇角边,从宽大道袍覆盖下那已无比空灵的轮廓里,无声地、持续地沁出。
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它们并不刺目,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与温暖,将他整个人温柔地包裹、托举。
在这柔和的光晕里,他身体原有的轮廓如同投入静水的墨迹,加速地晕开、淡去,变得像晨雾一样稀薄而透明。
那身旧道袍失去了支撑,却奇异地并未塌陷,依旧保持着被他身体撑起的形状,只是其下的实体正飞快地消逝。
没有惊雷,没有罡风,没有任何属于异人世界的能量奔涌或坍缩的狂暴痕迹。
只有一种宏大却寂静的“回归”正在发生。仿佛一滴水珠历经漫长的漂泊,终于毫无滞碍地融入浩瀚的海洋,一种源自天地初开时的宁静与和谐弥漫在小小的庭院里。
这消散并非终结,而是最彻底的圆满。
金色的光点温柔地升腾、飘散。
它们轻盈地穿过梧桐枝叶筛下的光柱,融入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里,汇入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之中,随着微凉的晨风打着旋儿,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飘去。
像是无数细小的、归家的魂灵,迫不及待地拥抱那无垠的本源。它们经过之处,只留下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余韵。
摇椅终于停止了最后一丝几不可察的晃动。
左边那把老旧的藤椅上,王也曾经存在的位置,此刻只剩下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道袍。
它并非随意堆叠,而是以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他往日慵懒中透着一丝认真的姿态,平整地铺陈在椅面上,衣袖妥帖地交叠在身前。
仿佛他只是暂时起身,随时会回来,重新将自己塞进这熟悉的躯壳里。
旁边的椅子上,那个老旧的木质相框沐浴在越来越饱满的晨光中。
玻璃下的林笑笑,笑容灿烂依旧,眼神明亮鲜活,仿佛穿透了凝固的时光,正温暖地注视着旁边空荡荡的藤椅,注视着那件叠放整齐的旧道袍。
风过庭院,藤蔓的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小石桌上,那张被岁月浸染得泛黄的Q版小像,被这阵温柔的风轻轻拂过。
两个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靠在一起,墨线勾勒的笑容显得稚拙又永恒。
纸页微微掀起一角,发出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哗啦”声,像是代替这寂静的庭院,发出一声满足而悠长的叹息。
两把摇椅,一件旧袍,一张永恒的笑脸,一张泛黄的记忆。
晨雾散尽,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庭院填满。藤椅、石桌、相框、道袍,都浸润在这片纯粹的金色里,轮廓清晰,纤尘不染。
空气里,草木的气息混合着阳光的暖意,沉静而温柔。
只有那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藤椅吱呀声,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风穿过叶隙的轻吟,是远处不知名鸟雀的啁啾,是这片天地在无声中接纳了一切、又包容了一切的、亘古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