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木桌上摆满了王也的拿手好菜，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林笑笑拉着张禾禾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乐乐和诸葛桐抱着孩子，不时插科打诨，逗得众人发笑。
王也慢悠悠地品着杯中茶，目光温和地扫过桌边每一个他深爱的人，最后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王慕林吃得不多，动作斯文而专注。
他偶尔给身边的张禾禾夹一筷子她喜欢的菜，动作自然。
张禾禾笑着接过，眼波流转间，带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暖意。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完美，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团圆画卷。
饭至尾声，杯盘稍歇。
王慕林放下了筷子，拿起手边的茶杯，指腹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坐在他对面的王也眼神微微一动。
“爸，妈，”王慕林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的闲谈，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禾禾和我，商量过了。”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王慕林的目光先落在张禾禾脸上，带着询问和一种无声的确认。
张禾禾回望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说，我在。
得到她的回应，王慕林才转向父母，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
“我们决定，不要孩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笑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小木头！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林笑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急切地看向张禾禾，“禾禾，这……这是你们俩的意思？是不是他……”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儿子工作太忙、或者那“木头”性子又犯了糊涂。
张禾禾立刻握住了林笑笑微微发抖的手，声音温和却无比坚定：“笑笑姨，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为什么？”乐乐忍不住脱口而出，“哥，嫂子，你们这么好，有个孩子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王慕林没有立刻回答乐乐的问题，他的视线再次与张禾禾交汇。
在那短暂的目光接触中，包含了太多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愧疚、心疼、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原因有三点。”他重新开口，语气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与条理，却掩盖不住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第一，禾禾的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张禾禾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珍视：“她的舞台生命，她的表演事业，是她燃烧自己、照亮世界的所在。那需要最好的状态，最充沛的精力，最完美的形体控制。怀孕、生育、哺乳，这个过程对身体的损耗是巨大的，是不可逆的。我不希望她为了一个孩子，牺牲掉她生命中最耀眼的那部分光芒。”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我……舍不得。”
张禾禾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懂她，比她想象的更懂。他舍不得的，不是“孩子”，而是她本身的光芒。
“第二，”王慕林的目光转向父母，带着一种坦承的沉重，“是我的身体，以及……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出口：“我长期在研究所工作，接触的环境……复杂。辐射、特殊试剂、长期高压下的身体透支……”
他看了一眼那个放在不远处的深灰色小药盒，“这些都导致了不可逆的健康损耗。腰伤、胃病、免疫力低下只是表象。更关键的是，”他的声音艰涩起来，“长期处于这种特殊环境，我的……遗传物质稳定性，受到的影响远高于常人。”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冰冷的科学术语所带来的沉重含义在空气中沉淀。
林笑笑的脸色更加苍白，王也的眼神也变得极其凝重。
“这意味着，”王慕林的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每一个字都带着残酷的重量，“如果我孕育后代，后代出现基因突变、发育畸形、先天性疾病的风险，将远高于正常人群。概率……高到我们无法承受，也不能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去承担这种风险。”
林笑笑眼中的震惊渐渐被巨大的心疼和悲伤取代，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乐乐沉默着，看哥哥的眼神无比悲伤。
“所以，”王慕林的目光扫过震惊、悲伤、心疼的父母和妹妹，最终定格在张禾禾含泪却无比坚定的眼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选择彼此。只有彼此。”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餐桌。只有两个小朋友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笑笑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沉痛的清醒与决绝，看着张禾禾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与心疼，所有关于儿孙绕膝的传统期盼，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心痛和更深的理解所取代。
她反手紧紧握住张禾禾的手，又颤抖着伸向王慕林，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傻孩子……傻孩子……你们……你们……”她泣不成声，最终，所有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带着泪的叹息，“你们幸福……比什么都重要！真的……只要你们好好的……”
王也一直沉默着。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王慕林身边。
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重重地拍在儿子的肩膀上。
那一下，包含着无声的理解，沉重的父爱，以及一种男人间无需言说的支持。
“爸……”王慕林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嗯。”王也应了一声，手依旧按在他肩上，目光看向张禾禾，又扫过流泪的妻子和沉默的女儿，“笑笑说得对。路是你们自己走的，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怎么选，你们自己定。我们……”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全力支持。”
张禾禾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不是悲伤，而是被这份毫无保留的理解和守护所深深撼动。
她站起身，走到王慕林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王也按在王慕林肩上的那只大手上，然后，又坚定地反手握住了王慕林微凉的手指。
四只手，两代人的手，在这一刻，以王慕林为纽带，紧紧交叠在一起。
没有孩子绕膝的圆满图景，却有着一种更深沉、更孤勇、也更无憾的承诺。
他们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只为了在有限的时光里，将彼此的光与暖，毫无保留地、完整地交付给对方。
这份选择，带着缺憾，却因那份穿透生死、直面命运的清醒与深爱，而显得无比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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