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把技校的塑胶跑道晒得发软，楚墨漓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站在门口，校服领口被汗湿出一圈浅灰。周围女生的议论声像蜂群般黏在他身上——182的身高配冷白皮肤，眼尾微微下垂的桃花眼，偏偏校服拉链拉到顶，把漂亮的锁骨遮得严严实实。
“哇，是计算机动漫建模1班的新生吧？长得好像漫画里的反派男主。”
“嘘，他总分才221，听说体育满分呢，说不定以前是练体育的……”
楚墨漓垂着眼睫往教学楼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书上“楚墨漓”三个字。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母亲把成绩单拍在他脸上，口红印子洇在“语文31分”的分数上：“废物，你妹妹漓漓随便考考都比你强，以后趁早嫁给许家那小子，别给我丢人。”
许洛。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楚墨漓推开教室门的动作顿了顿。后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桌面还落着层薄灰，他把黑色帆布包甩过去，整个人蜷进椅子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电脑是学校统一发的，开机时跳出只晃着尾巴的三花猫壁纸——那是他上周在巷口捡的流浪猫，叫“灰灰”。
“同学，同学？”
右肩被轻轻拍了两下，带着点薄荷味的风裹着阳光灌进领口。楚墨漓慢吞吞抬起头，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眼尾微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冷白的锁骨。
“该上课了。”男生指了指讲台上正在调试投影仪的班主任，指尖在楚墨漓课桌边缘敲了敲，“我是你同桌，许洛。”
楚墨漓的睫毛颤了颤。许洛，那个从小住在隔壁的弟弟，现在竟成了他的同桌。记忆里的小男孩总穿着白衬衫，举着满分试卷喊他“墨漓哥哥”，如今却长高了不少，186的个子往那一站，把楚墨漓的影子都笼在怀里。
楚墨漓。”他哑着嗓子报出名字，又趴回桌上。掌心下的桌面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混着许洛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妹妹楚漓漓逼着他戴上猫耳发夹的那个夜晚——那时许洛刚从国外回来，在玄关处撞见他浑身狼狈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咳，同学们安静。”班主任梁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下看不清表情，“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梁夜，接下来三年……”
女生们的尖叫声突然炸开——谁能想到年轻帅气的班主任戴眼镜时禁欲，摘了眼镜竟透着股勾人的味道。楚墨漓被吵得皱眉，翻了个身面朝窗户，却在转头时撞上许洛似笑非笑的目光。
“在看什么？”许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指尖悄悄蹭过楚墨漓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外面的梧桐叶？还是……”
“没什么。”楚墨漓猛地缩回手，指尖却还留着对方指腹的温度。他盯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想起初中时被同学按进拖把池的那个午后，脏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还有耳边此起彼伏的嘲笑：“楚墨漓是个怪物，连性别都分不清——”
第一节课讲建模软件基础，楚墨漓对着屏幕上复杂的界面发愣。鼠标在掌心转了两圈，突然被另一只手按住——许洛探过身来，手臂擦过他的肩膀，校服布料蹭得皮肤发痒：“这里要先建坐标系，你看……”
“我会。”楚墨漓别过脸，却没躲开。许洛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手腕内侧有颗浅褐色的小痣——他记得小时候帮许洛包扎伤口时，指尖曾划过那颗痣，那时许洛仰着小脸说：“墨漓哥哥的手好凉，像小猫咪的爪子。”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许洛硬是帮他打了份番茄炒蛋——楚墨漓挑食，不吃香菜，不吃葱姜，许洛却记得清清楚楚。餐盘推过来时，煎蛋上还摆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惹得邻桌女生直捂嘴笑。
你妹妹最近还闹你吗？”许洛突然开口，筷子夹起块番茄放进楚墨漓碗里，“上次见她，她还说要给你买新的猫耳发夹。”
楚墨漓的动作顿了顿。碗里的番茄汤泛着热气，模糊了他的眼尾：“她高兴就好。”他想起去年生日，妹妹逼他把电动猫尾塞进他自己身体里，让他穿上粉色的裙子，母亲在一旁冷笑：“反正你这样的，迟早要靠脸吃饭，早点习惯被人看。”
“墨漓。”许洛突然放下筷子，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下周学校有个文艺汇演，音乐系缺个钢琴伴奏，你……”
“不去。”楚墨漓立刻拒绝，指尖攥紧了塑料餐勺。初中时他偷偷学钢琴，却被妹妹举报，母亲砸了他攒钱买的二手琴谱：“学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正常人？”
午后的阳光把花园里的蔷薇晒得发蔫。楚墨漓沿着小路走，鞋底碾过落在地上的花瓣，许洛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声和他的重合在一起。路过音乐系教学楼时，架空层的旧钢琴落着灰，琴键上有几个已经泛黄——那是他昨天踩点时发现的，没人用，正合他意。
坐下时琴凳发出吱呀一声，楚墨漓指尖按在琴键上，落灰的地方立刻显出个清晰的指印。许洛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他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第一声和弦响起来时，周围的蝉鸣突然静了。
《与我无关》的旋律从指尖流淌出来，低音区的琴键有些发闷，却不妨碍情绪像潮水般漫出来。楚墨漓闭着眼，想起那些被锁在衣柜里的旧时光——偷偷在深夜练琴，把乐谱藏在床垫下，却还是被妹妹翻出来撕成碎片。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楚墨漓，你以为自己能弹给谁听？怪物。”
“你看，他的手指好漂亮。”
“这曲子……好像在说孤独啊。”
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人群发出细碎的议论，楚墨漓却充耳不闻。直到最后一个音落在琴键上，他才睁开眼，回过神，看见音乐系的学姐抱着吉他站在旁边，眼里闪着光：“同学，我们能一起合作吗？你的钢琴……”
“不了。”楚墨漓猛地站起来，琴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掌心还沾着琴键上的灰，他在校服上擦了擦，转身就走，却在路过许洛时被拉住了手腕。
“墨漓。”许洛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指尖轻轻蹭过他手腕内侧的红痕——那是早上打饭时被餐盘烫到的，“你的琴……很好听。”
楚墨漓顿了顿，却没回头。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后腰上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妹妹用猫爪发卡抓出来的。远处传来上课铃，他甩开许洛的手，往教学楼跑，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今晚回家给漓漓过生日，别又穿得像个叫花子，许洛也来，你给我老实点，别丢我们楚家的脸。”
楚墨漓捏紧手机，指节泛白。许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急促的喘息，却在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时，突然安静下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旧钢琴前交叠又分开。楚墨漓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许洛小时候说过的话：“墨漓哥哥是我见过最有个性的哥哥。”
教学楼的玻璃映出他苍白的脸，校服领口依然扣得死死的，洗澡的时候也不敢看自己的身体，因为这也是母亲口中“怪物”的证明。许洛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自己的校园卡塞进他手里：“晚上要是不想回家……我宿舍还有空床位。”
楚墨漓捏着那张印着许洛照片的校园卡，指尖触到他照片上翘起的睫毛。远处的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团化不开的糖霜，却始终照不进他心里的角落。
上课铃又响了一遍，他把校园卡塞进裤兜，转身走进教室。
暮色渐浓，技校的晚自习即将开始。楚墨漓趴在桌上，盯着电脑屏幕上晃动的三花猫壁纸，听见许洛在旁边翻开课本的声音。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着晚樱的香气灌进来，他悄悄侧过脸，看见许洛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子，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嫁给许洛弟弟吧，他能护着你。”
可谁又知道，早在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当许洛把温暖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被人看见”的种子，哪怕此刻，它仍被埋在自卑的泥土里，发着微弱的芽。
晚自习下课前，楚墨漓收到许洛发来的消息：“明天周末，要不要去看流浪猫？灰灰最近好像胖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指尖悬在键盘上很久，才回了个“嗯”。窗外的星空渐渐亮起来，他摸了摸校服口袋里的校园卡，突然觉得，也许这个九月，除了闷热的阳光和难搞的建模软件，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撕开他心里的那道裂缝——
比如，许洛眼中倒映的，属于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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