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重逢

晨光刚刚爬上窗棂，耿继辉已经做完了一百个俯卧撑。汗水顺着紧绷的背部肌肉滑下，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他起身抹了把脸，看向墙上的日历——距离那场灾难性的相亲已经过去一周。

"报告！"门外传来卫生员的声音。

"进。"

卫生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耿队，东南军区总院派了专家来给陈排长看病，何大队长说让您接待一下。"

耿继辉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手指突然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了褶皱。贺醒枝——那个上周在咖啡厅甩下他离开的护士长，今天要来基地？

"知道了。"他刻意保持声音平稳，"几点到？"

"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半小时后到医疗室。"

耿继辉点点头，打发走卫生员后立刻冲了个战斗澡。他对着镜子整理军容时，发现自己比平时多花了两分钟调整领口。这个发现让他眉头紧锁，粗暴地扯平衣领转身离开。

医疗室门口，耿继辉背对着门和卫生员说话，耳朵却捕捉着走廊尽头的每一个脚步声。当那个熟悉的步伐声响起时，他的脊背不自觉地绷直了。

"报告，东南军区总医院贺醒枝奉命前来。"

耿继辉转过身，看到贺醒枝站在阳光下，短发别在耳后，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穿着白大褂，里面是笔挺的军装，领花闪闪发亮。比起相亲那天随意打扮，现在的她更添几分英气。

"贺护士长。"他公事公办地回应，"陈排长在里面等你。"

擦肩而过时，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柑橘香气——干净，专业，不矫揉造作。耿继辉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应该讨厌这种"关系户"才对，为什么心跳会突然加速？

医疗室的门关上了，耿继辉却站在原地没动。透过磨砂玻璃，他能看到贺醒枝弯腰检查的身影，动作流畅得像一首无声的诗。

"耿队？"卫生员疑惑地看着他。

耿继辉猛地回神，大步离开。他需要一场高强度的训练来清除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训练场上，耿继辉把队员们操练得叫苦连天。连最耐操的老炮都忍不住小声嘀咕："耿队今天吃火药了？"

"闭嘴！"耿继辉厉声喝道，"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累就停火吗？继续！"

但即使是最严苛的训练也无法阻止他的思绪飘回医疗室。那个贺醒枝，现在在做什么？她真的只是来给陈排长看病的吗？还是...另有所图？

中午休息时，耿继辉鬼使神差地绕路经过医疗室。门虚掩着，他听到里面传来贺醒枝和陈国涛的谈笑声。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和相亲时那个客套疏离的样子判若两人。

耿继辉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正要离开，门突然开了，贺醒枝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差点撞上他。

"耿队长？"她挑眉，"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路过。"耿继辉硬邦邦地说，"陈排长情况怎么样？"

"比报告上严重，但可控。"贺醒枝晃了晃手中的托盘，"现在我要去给他拿药。借过。"

她从他身边挤过去，发梢扫过他的下巴，痒痒的。耿继辉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下午的训练中，耿继辉比平时更加严格。他不断纠正队员们的动作，声音大得整个训练场都能听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老炮！动作变形了！"他厉声喝道，"再来一遍！"

老炮咬咬牙，重新攀上绳索。就在他快要到达顶端时，安全扣突然松脱，整个人从三米高处摔了下来。

"老炮！"

耿继辉冲过去，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比他更快——贺醒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经跪在了老炮身边。她翻过呻吟的老炮，露出右腿——开放性骨折，骨头已经刺破了作战裤。

"让开！给我空间！"她厉声命令，同时从医疗包里取出固定夹板。

耿继辉愣在原地。这个贺醒枝，刚才明明在医疗室，怎么瞬间就出现在了训练场？而且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处理伤情的手法专业得不像话——止血、固定、静脉注射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

短短三分钟，老炮的伤情已经稳定。贺醒枝抬起头，这才发现耿继辉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需要立即送医院手术。"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耿继辉本该感谢她的及时救治，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谁允许你进入训练区的？"

贺醒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伤员允许的。或者耿队长认为，我应该先填份申请表，等您盖章批准后再救人？"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耿继辉的脸黑了："违反规定就是违反规定。这里是特种部队，纪律高于一切。"

"生命高于纪律。"贺醒寸步不让，"现在，如果耿队长训话完毕，我建议立刻送伤员去医院。"

耿继辉的眉头跳了一下。这个女人，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他？但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竟然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好看。

"准备车辆，立刻送老炮去医院！"他转身命令，然后又看向贺醒枝，"你，跟我来。"

办公室里，耿继辉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贺醒枝。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让她看起来出奇地年轻。

"首先，未经许可不得进入训练区域。"他冷着脸列出规定，"其次，基地西侧三栋建筑是禁区..."

贺醒枝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耿继辉想起瞄准猎物的狐狸："第一，作为医疗人员，我有权进入任何有伤员的区域。第二，我对你们的军事机密没兴趣。第三，陈排长的治疗，我说了算。"

耿继辉直起身，惊讶于她的勇气。很少有人敢这样直视他的眼睛，更别说是个女护士。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他忍不住问。

"专业。"贺醒枝拍拍医疗包，"就凭我能在一分钟内判断出耿队长右肩有旧伤，而且你最近在靠止疼药硬撑。"

耿继辉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他的右肩确实在两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受伤，但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持续疼痛的事。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职业敏感。"贺醒枝转身走向门口，"顺便提醒耿队长，布洛芬吃多了伤胃。明天我会带些替代药物给你。"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哦，还有，咖啡厅的事我早忘了，耿队长不必担心我是追着你来的。我对自恋的男人过敏。"

门关上了，耿继辉站在原地足足一分钟。然后，他慢慢坐回椅子上，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这个贺醒枝，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晚上，耿继辉独自在训练场加练。月光下，他反复练习格斗动作，右肩传来熟悉的刺痛。汗水浸透了背心，但他没有停下。直到肌肉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他才瘫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药瓶——贺醒枝白天给他的那盒。

药片是淡蓝色的，不像他平时吃的白色布洛芬。瓶身上贴着详细的用药说明，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耿继辉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下一粒。药片微苦，但十分钟后，右肩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他仰头看向星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医疗室。这个时候，贺醒枝在做什么？是已经回宿舍休息了，还是在准备明天的治疗方案？

第二天一早，耿继辉比平时提前半小时到达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他特意让炊事班准备的。但当他拎着纸袋走到医疗室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贺醒枝和鸵鸟的说笑声。

"贺护士长，你真的能一个打三个吗？"鸵鸟的声音充满崇拜。

"怎么，想试试？"贺醒枝笑着反问。

"不不不！我就是好奇..."

耿继辉猛地推开门，里面的两人吓了一跳。鸵鸟立刻站得笔直："耿队！"

"俯卧撑两百个，现在！"耿继辉冷声道。

鸵鸟哀嚎一声，乖乖趴下开始做俯卧撑。贺醒枝看向耿继辉，挑了挑眉："不是？谁又惹他了？"

卫生员忍不住笑出声。耿继辉的脸更黑了，把纸袋重重放在桌上："吃完早饭开始治疗。八点整，我要看到陈排长的康复计划。"

说完他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贺醒枝："你的药。下次别乱放。"

贺醒枝接住瓶子，认出是自己昨天落在他办公室的维生素。她刚要道谢，耿继辉已经大步离开了。

走廊上，耿继辉懊恼地握紧拳头。他明明是去送早餐的，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更让他烦躁的是，一想到鸵鸟和贺醒枝说笑的样子，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闷得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耿继辉刻意避开医疗室。但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里——贺醒枝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和哪个队员说话了，她午饭吃了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莫名其妙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直到第三天深夜，耿继辉在办公室加班时接到卫生员的紧急呼叫："耿队！陈排长突然腰疼得厉害，贺护士长在给他施针！"

耿继辉立刻赶到陈国涛的宿舍。推开门，他看到贺醒枝跪在床边，正往陈国涛腰部插入细长的银针。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但手法稳如磐石。

"情况？"耿继辉简短地问。

"腰椎间盘突出加重，神经受压。"贺醒枝头也不抬，"我正在给他做紧急处理，但需要调整整个治疗方案。"

耿继辉点点头，出人意料地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或命令，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需要什么？"

贺醒枝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一本《脊柱外科临床指南》，我的在宿舍。还有咖啡，越浓越好。"

"我去拿书。"鸵鸟自告奋勇。

"我去弄咖啡。"耿继辉站起身，"卫生员一会儿来换班。"

他快步走向食堂，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为什么刚才贺醒枝看他时，他会感到一阵莫名的雀跃？为什么明明可以派别人去，他却亲自来弄咖啡？

食堂值班的炊事兵看到耿继辉这个时间出现，吓得差点摔了勺子："耿、耿队！有什么指示？"

"咖啡。最浓的那种。"

十分钟后，耿继辉端着两杯黑咖啡回到宿舍。贺醒枝已经取来了医学书，正和陈国涛低声交谈。看到耿继辉进来，她眼睛一亮："救命恩人来了。"

耿继辉把咖啡递给她，故意板着脸："小心烫。"

贺醒枝喝了一大口，立刻皱起脸："这浓度是想谋杀我吗？"

"你说越浓越好。"耿继辉理直气壮，却在转身时悄悄勾起嘴角。

那一夜，他们并肩工作到凌晨三点。耿继辉帮贺醒枝绘制治疗表格，偶尔提出一些训练调整的建议。令他惊讶的是，贺醒枝不仅没有反驳，还采纳了他大部分意见。

"这个间歇性牵引的方案很好。"他指着一处图表说，"但基地没有专业牵引设备。"

贺醒枝咬着笔头思考："可以用绳索和重物自制一个简易装置..."

"不行，太危险。"耿继辉断然否决，随即又补充，"但我认识一个军工专家，也许能帮我们改装现有的训练器材。"

贺醒枝惊讶地看着他："你愿意为这个动用私人关系？"

耿继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陈排长是优秀的战士，值得最好的治疗。"

"嗯哼。"贺醒枝不置可否，但嘴角微微上扬。

方案完成后，贺醒枝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耿继辉收拾好纸笔，站起身时右肩明显僵硬了一下。

"你的药吃了吗？"贺醒枝突然问。

耿继辉愣了一下，摇头："忘了。"

"典型的医从性差患者。"贺醒枝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药盒，"现在，立刻，马上。"

出乎她的意料，耿继辉没有反驳，乖乖接过药片和水吞了下去。贺醒枝眨眨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顺从的男人和白天那个冷面队长判若两人。

"谢谢。"耿继辉放下水杯，"为了陈排长，也为了...药。"

贺醒枝摆摆手："分内事。我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给他做第一次新治疗。"

她转身要走，耿继辉突然叫住她："贺护士长。"

"嗯？"

"明天...你有空的话，我想请教一些关于运动损伤的问题。"他说得有些生硬，像是很不习惯发出这种邀请。

贺醒枝笑了："行啊，不过我的咨询费很贵的。"

"多少？"

"一杯不那么致命的咖啡。"她眨眨眼，离开了宿舍。

门关上后，耿继辉站在原地，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他走到窗前，看着贺醒枝的身影穿过月光下的操场，直到消失在女兵宿舍楼门口。

这个贺醒枝，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打破他筑起的高墙？耿继辉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从明天开始，他会准时出现在医疗室，带着一杯浓度适中的咖啡，听她讲解那些他其实已经熟记于心的医学知识。

仅仅是为了学习，当然。没有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