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鬼

春天的雨说下就下，我缩在教学楼门厅的屋檐下，心里骂了八百遍“老天，你根本不是我的爷！”。没带伞，手机电量也岌岌可危，夏小满和陈静下午都没课，估计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

正琢磨着是等雨小点再冲，还是干脆把书包顶头上跑回去，一把褪了色的旧蓝伞，悄无声息地撑在了我头顶。

程子言站在我旁边半步远的地方，肩头被斜飞的雨丝打湿了一小片。他没看我，视线落在外面的雨幕上。

“项目结束了？”我试探着问，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显得有点小。

“嗯。”他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带着刻薄哭腔的声音，硬生生传进了我们耳朵里：

“子言！我的儿啊——！！”

我头皮一麻，猛地转头。只见一个女人，撑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廉价折叠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冲了过来。雨水把她精心烫过的卷发打湿了，一缕缕贴在脸上，妆容也花了，眼线晕开，显得那张脸更加憔悴和扭曲。是徐雪梅！

她冲到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雨水顺着她的伞沿往下淌。她死死盯着程子言，那眼神里有怨恨，还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你心真狠啊！程子言！林家倒了！我的钱！我的活路全没了！”她声音尖得刺耳，盖过了雨声，“他们当年赔给我的钱！那是你爸的买命钱啊！现在林家垮了，债主找上门，我拿什么还？！你是我儿子！你得管我！你得养我！”

她往前冲了一步。程子言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整个身体都微微发着抖。

“钱？那笔钱，是林家为了堵你的嘴，为了让你改嫁得心安理得！是买我爸的命，还是买你的良心？”他抬眼看她，“我爸躺在医院的时候，你拿着那钱，在干什么？嗯？”

徐雪梅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更疯狂地跳起来：“良心？良心值几个钱？！我拉扯你长大容易吗？啊？我改嫁怎么了？我一个女人，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不找个依靠我活不下去！林家……林家是给了钱！可那是我应得的！现在林家完了，钱没了，债主天天堵门……程子言！我是你妈！你不能不管我！”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雨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纵横。周围开始有人驻足，好奇又带着点畏惧地看向这边。

“妈？”程子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我爸死的那天晚上，下着比这还大的雨。他撑着这把伞，想去给我买药。路口，那辆林家的车，闯红灯，醉驾……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撞飞了他。徐雪梅，你当时在哪儿？你拿着林家塞给你的钱，是不是已经躺在你新找的‘依靠’怀里，睡得正香？！”

空气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无情地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这令人窒息的丑陋。

徐雪梅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子言不再看她。他握着伞柄的手依旧用力，但身体却不再颤抖了。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疲惫，也有释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伞柄往我这边倾斜了一下，彻底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窥探。

“走吧。”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看着失魂落魄的徐雪梅，再看看身边这个肩头湿透、仿佛把全世界风雨都扛在肩上的程子言，心里堵得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