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吻

我这边也到了冲刺阶段。

那本破得掉渣、满是虫眼的古籍，终于在修复台上显出了点“书”样。最后几页脆得像蝴蝶翅膀，镊子尖都抖。

“祖宗啊……”我对着台灯，屏住呼吸，把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印着半条鲛人尾巴的碎片，往它该在的位置上凑。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痒得钻心，不敢擦。

樟脑丸味儿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还有我自己的汗味。

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我手一抖，碎片差点飞出去。没好气地抬头：“谁？”

程子言站在修复台边，不知来了多久。他手里拎着个A大食堂的打包袋，目光却落在我手下那片脆弱的纸上。

“快好了？”他声音压得很低。

“最后一点。”我重新聚焦，镊子尖稳了稳，轻轻将那片尾巴归位。严丝合缝！心里一块大石头“咚”地落地。

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汗湿了一片。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把打包袋放在旁边空着的台面上，眼神扫过我满是汗和碎纸屑的额头，“顺带。”

又是顺带。我撇撇嘴，没拆穿。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他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伸手去解打包袋的结。指尖沾了点不知道是机油还是焊锡的黑色痕迹。

“等等！”我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按住他手腕。

“手脏！”我瞪着他沾着黑迹的手指，“我的纸！刚修好！”

他动作顿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修复台上那本脆弱的老书，眉头蹙起，像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点无措地僵在那里。

“噗。”我没忍住笑出来。平时算公式、搞材料精得像显微镜，这会儿倒笨得可爱。

他耳根又红了，飞快地把手收回去，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蹭不掉。

我忍着笑，从工具盒里翻出湿巾塞给他：“擦擦。”

他接过去，闷头擦手。擦得很用力，指关节都泛红了。擦完，还把手摊开，伸到我眼皮底下，像等待检查的小学生。

“嗯，干净了。”我故意板着脸点头。

他才继续解打包袋。这次小心多了，手指离袋子远远的。里面是两碗清汤面，上面各卧着一个圆乎乎的荷包蛋。

“食堂只剩这个了。”他解释，眼神有点飘。

“挺好。”我折腾大半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小口咬着溏心蛋，满足地眯起眼。

“弄完了？”他忽然问，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古籍书上。昏黄灯光下，修复好的书页泛着温润的光，那些奇异的鱼虾海怪，仿佛下一秒就要游出来。

“嗯！”我用力点头，成就感满得快溢出来，“明天交差！”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头扒拉碗里的面条：“看什么看……”

他没回答。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过我额角。

我动作僵住，心跳漏了一拍。抬眼看他。

他靠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有我有点呆的脸。

他微微低下头。

一个吻落在了我的嘴角，蜻蜓点水一样，快得像错觉。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台子上。

他飞快地直起身，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我。

“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转身就走，差点撞到旁边的书架。

“程子言！”我下意识喊出声。

他脚步停住，没回头。

“谢谢你的面！”

他背影似乎僵了一下，然后，更快速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里。

图书馆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我，对着两碗快凉掉的面，和一本修复好的古书。心口砰砰直跳，快要撞出来。

“笨蛋……”我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