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绿萝被我放在了宿舍窗台最亮的位置。嫩芽在晨光里舒展,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陈静路过时总会瞥一眼,然后推推眼镜,丢下一句:“嗯,求生欲挺强。” 语气听不出褒贬。
程子言的“晚点找你”,晚到了第三天傍晚。
手机终于震了,屏幕跳出他的名字。我盯着看了三秒,才接起。
“在哪?” 背景里一片嘈杂,键盘敲击声、模糊的争执声、纸张翻飞的哗啦声,混乱地搅在一起。
“宿舍。” 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木纹的缝隙。
“我过去。” 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不用了。” 我打断他,指甲在木纹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你忙你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背景的嘈杂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一片压抑的空白。几秒钟后,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像压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叶禾,别闹。”
别闹?心脏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攥了一把,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没闹。你那边听起来像世界大战,别分心。” 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摸向颈间的素圈戒指项链。
“……” 听筒里背景的嘈杂重新涌了上来,似乎比刚才更甚。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冷静的女声,穿透了那片混乱的背景音,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
“程子言,冷静点。张律师的意思是,对方抓住的是技术路线图交付节点的模糊表述,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我们需要立刻……”
是苏然。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她的声音像唯一稳定的坐标轴。
我甚至能想象出画面:混乱的会议室里,程子言或许正对着电话这边脸色铁青,而苏然站在他身边,冷静地按住他可能已经攥紧的拳头,条分缕析地指出关键。就像……那张照片里的距离。
程子言那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拳头狠狠砸在硬物上,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是纸张被狠狠揉皱、撕裂的刺啦声。
“操!” 程子言一声低吼。
手机差点脱手摔出去。他在干什么?!
“程子言?!” 我失声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还有纸张碎片落地的细微声响。苏然的声音消失了,背景的嘈杂也诡异地消失了,死寂得可怕。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电话被猛地挂断。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再次响起。
我僵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砸东西?怒吼?他在苏然面前……失控了?
窗台上,那盆绿萝在夕阳里安安静静,嫩芽似乎又舒展了一丁点。可这点微不足道的生机,此刻却像最无情的嘲讽。
陈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水杯,看到我煞白的脸和僵硬的姿势,脚步顿住:“怎么了?见鬼了?”
我慢慢放下手机,指尖冰凉。
“比见鬼可怕。” 喉咙干涩得发疼,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程子言在会议室……砸东西了。因为苏然和张律师在谈的事。”
“砸东西?” 她放下水杯,几步走过来,“因为苏然?”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你亲耳听到的?”
“苏然让他冷静。”我闭上眼,那混乱而刺耳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然后他就砸了,很响。还骂了句……”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吼出那个字时喷薄的怒意。
陈静沉默了。她没像之前那样立刻下判断,只是抱着胳膊,手指轻轻敲着手臂,镜片后的眼神快速闪烁着,像是在高速分析处理信息。
“苏然在场,张律师也在。谈的是公事,技术路线图交付节点?” 她捕捉到我刚才话里的信息,“程子言因为这个节点问题,在会议室当着合伙人和律师的面,失控砸东西?”
我点头,胸口堵得难受。
“有意思……” 陈静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紧攥着戒指项链的手上,“叶禾,问题来了。他这通火,到底是冲着那个‘模糊表述’的合同条款,还是……冲着你刚才那句‘不用了’、‘别分心’?”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或者,更糟一点……他是在用砸东西,掩饰别的什么?比如,被你‘撞破’他和苏然‘并肩作战’时的恼羞成怒?”
窗外的夕阳沉了下去,最后一点暖光消失。宿舍里没开灯,阴影笼罩下来。窗台上的绿萝沉默地隐入昏暗,那点嫩芽的绿意,也变得模糊不清。
信任的裂痕,被这一声失控的巨响,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