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酒吧像个巨大的声波武器,震得耳膜生疼。劣质霓虹灯管在烟雾里明明灭灭,空气黏稠地混合着廉价香水、汗味和酒精发酵的酸气。人群像煮沸的饺子挤在狭小舞池里扭动。
吧台角落,宁诚祁那颗脑袋蔫蔫地垂着,被一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光头老板死死揪着衣领。他看见我像看见了亲妈,紫毛都激动地炸起几根:“叶禾!叶禾救命!”
“钱。”我走到吧台前,直接把两张红票拍在油腻的台面上。
光头老板松开宁诚祁,狐疑地捻起钱对着光看了看,又斜眼打量我:“就这点?酒钱加打碎的杯子!不够!”
“多少?”我耐着性子问。
老板报了个离谱的数字。宁诚祁在旁边缩着脖子小声辩解:“就……就蹭倒一个杯子……他讹人!”
“闭嘴!”老板吼他,唾沫星子差点溅我脸上。
我刚要开口理论,酒吧入口方向一阵骚动,音乐声浪似乎都滞涩了一瞬。
心口猛地一跳。某种熟悉的、冰冷的压迫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僵硬地转过头。
程子言就站在那里。
酒吧门口旋转的廉价彩球灯在他身上投下光怪陆离的色块,却丝毫融化不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外套搭在臂弯,像是刚从某个严肃场合出来,与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额发有些凌乱,眼底那片浓重的青影在变幻的光线下更显深刻。
他怎么会在这里?!
震惊还没褪去,程子言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看都没看旁边一脸凶相的光头老板和鹌鹑似的宁诚祁,径直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皂角味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味道。
“解释。”他开口,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里?心像是被他的目光狠狠剜了一下。他凭什么质问我?!
“捞他。”我挺直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审视,抬手指了指旁边缩着的宁诚祁,“有问题?”
程子言的目光终于吝啬地分给了宁诚祁一秒,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怒火。
“他?”他嗤笑一声,视线瞬间又锁回我脸上,“他一个电话,你就能半夜三更冲进这种地方?叶禾,你脑子呢?”
“他钱包没了!”我被他话里的嘲讽和轻蔑彻底激怒,声音陡然拔高,“我不来,你让他被人扣在这里当洗碗工吗?!程子言,他难道不是你也是你的朋友吗?”
“那也轮不到你管!B大没人了?他爹不在还是我死了?非得是你?!半夜!酒吧!叶禾!你tm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我几乎是吼回去,眼眶瞬间烧得滚烫,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程子言!你又凭什么说我?!你累!你忙!你跟苏然在会议室‘深’入探讨到半夜!你又有功夫管我?!”
“苏然”两个字像点燃了最后的炸药桶。
程子言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猛地抬手。
不是打我。
冰冷的手指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走!”他声音嘶哑,眼底是骇人的赤红,拽着我就往外拖,动作粗暴得没有半分余地。
“放开我!”手腕剧痛,被他拖着踉跄,愤怒和羞耻烧得我理智全无,另一只手拼命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程子言你混蛋!放开!”
拉扯间,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扯断了。
“啪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我低头,地上躺着断成两截的东西。
是那根朴素的、黑色的发圈。一直松松套在我手腕上,是他之前,在我抱怨头发总被古籍书页勾到时,特意为我去买的发圈。
程子言的动作也猛地僵住。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地上断掉的东西。惊愕、懊悔在他眼中飞快闪过,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空隙。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都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
手腕自由了,但那圈被捏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灼烧着皮肤,比断掉的发圈更刺痛神经。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截断裂的、曾经承载过一点温情的旧物,又抬起眼,看向僵在原地的程子言。
他站在光怪陆离的霓虹阴影里,刚才那失控的拉扯,似乎也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什么都没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口那片荒原彻底冰封,寸草不生。
我猛地转身,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风暴”。夜风迎面扑来,冰冷刺骨,却吹不散手腕上那圈滚烫的、屈辱的烙印,也吹不散心底那片死寂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