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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钻进朱志鑫的鼻腔,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昏沉。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脸上,晃得他眼睛生疼。他被安置在急诊室角落的一张观察床上,身上依旧裹着苏新皓那件湿透后变得沉重的外套,残留的体温和雨水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桎梏。
医生戴着口罩,动作利落地检查着他身上的淤青和擦伤。冰凉的听诊器贴在他单薄的胸口时,朱志鑫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新皓就站在几步之外,靠着冰冷的墙壁。他额角的伤口被护士简单处理过,贴了一块小小的纱布,嘴角的破皮也涂了药水。他的校服衬衫湿了大半,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年精瘦却蕴藏力量的线条。他微微低着头,湿漉漉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朱志鑫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的骨节。
他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苏新皓“……李主任,情况就是这样。高三(七)班的王强,还有他那几个跟班,在旧美术楼三楼东侧的废弃教室。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左右……证据?现场有王强的学生证,我捡到了。朱志鑫同学现在在中心医院急诊,伤情……需要进一步检查。学校方面如果今天不能给出处理方案,我会直接联系教育局和辖区派出所。”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急切辩解的声音,苏新皓的眉头蹙得更紧,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苏新皓“监控?旧楼那边有没有监控您比我清楚。目击者?我就是目击者。还有受害者的伤情报告,算不算证据?……好,我等学校的处理结果。但在此之前,王强和他的人,不能再靠近朱志鑫同学一步。否则,后果自负。”
他挂断电话,手机在掌心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再抬眼看向朱志鑫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赤红的暴戾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和……一种朱志鑫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医生检查完毕,直起身:“皮外伤比较多,软组织挫伤,脚踝有轻微扭伤,问题不大,但需要静养几天。情绪上……受了不小惊吓。”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苏新皓和朱志鑫之间扫了扫,“你是他同学?通知他家长了吗?”
苏新皓立刻上前一步
苏新皓“医生,他家里……暂时联系不上。我是他同桌,我会负责送他回去。”
他的语气自然而笃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朱志鑫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以,但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苏新皓,对方的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负责?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微澜。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过这个词。
医生开了些外用的药水和喷雾,又叮嘱了注意事项。苏新皓一一记下,接过单子去缴费取药。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有条不紊,与刚才在废弃教室里那个如同凶兽般的少年判若两人。朱志鑫缩在宽大的外套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攫住了他。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苏新皓的从天而降,他的暴怒,他的保护,还有此刻他理所当然的“负责”……这真的是那个众星捧月、永远在云端之上的苏新皓吗?
药很快取回来了。苏新皓走到床边,蹲下身,视线与坐在床沿的朱志鑫齐平。他拧开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帮你喷一下脚踝?”
朱志鑫的身体瞬间又僵硬了。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受伤的脚,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被触碰,尤其是被苏新皓触碰,这个念头让他心慌意乱,比刚才挨打时更甚。
朱志鑫“不…不用了,我自己……”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新皓的动作顿住,他看着朱志鑫低垂的、几乎要埋进外套领子里的脑袋,看着他紧抓着床沿、指节发白的手。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防备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恐惧和抗拒——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对靠近、对帮助本身的抗拒。苏新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酸涩和无力感弥漫开来。他明白了,长久的欺凌和孤立,早已在朱志鑫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高墙,隔绝了所有善意和靠近的可能。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勉强,只是将药瓶轻轻放在朱志鑫手边。
苏新皓“好,你自己来。小心点。”
他站起身,退开一步,留出足够的空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朱志鑫身上,带着无声的守护。
朱志鑫低着头,手指颤抖地拿起冰凉的药瓶。笨拙地卷起裤脚,露出红肿的脚踝。冰凉的药雾喷上去,带来一丝刺痛和麻木。他咬着唇,努力控制着呼吸,不让眼泪掉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苏新皓的这份体贴和理解。这比粗暴的施舍更让他无所适从,仿佛那层用以自保的硬壳,正在被一种他无法抵抗的温柔缓慢地侵蚀。
苏新皓看着他笨拙却努力的动作,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胸腔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想做点什么,说什么,却又怕再次惊扰了他。最终,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水,拧开盖子,用棉签沾了,极其自然地、却又保持着克制距离地,轻轻涂抹在朱志鑫手臂上一块显眼的淤青上。
冰凉的触感让朱志鑫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苏新皓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那专注的侧脸,在惨白的灯光下,轮廓清晰而柔和。朱志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落在他紧抿的唇线,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一种陌生的、带着微痒的热度,悄悄爬上他的耳根。
朱志鑫“那个……你的手……”
苏新皓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指关节。他不在意地蜷了蜷手指:
苏新皓“没事,小伤。”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朱志鑫,目光深沉,
苏新皓“比起你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朱志鑫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猛地漏跳一拍。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苏新皓的眼睛,只觉得脸颊的温度在持续攀升。
雨还在下,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无声的张力。一个笨拙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一个沉默而克制地给予着微不足道的帮助。空气里流动着尴尬、无措,却又奇异地缠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流。
苏新皓“走吧,”
苏新皓见朱志鑫大致处理好了脚踝,伸出手,却不是去扶他,而是拿起医生开的药袋,又极其自然地接过朱志鑫手里那件湿重的外套,搭在自己臂弯,
苏新皓“我送你回家。”
他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但态度坚决。朱志鑫知道拒绝无用,或者说,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那刚刚被撬开一丝缝隙的硬壳下,隐秘地渴望着这份庇护能再久一点。他低着头,撑着床沿,忍着脚踝的刺痛,试图自己站起来。
然而,受伤的脚踝根本使不上力,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苏新皓“小心!”
苏新皓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前,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温热的掌心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热度。
朱志鑫的身体瞬间僵直,像被电流击中。苏新皓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动作可能又越界了,但他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稳稳地支撑着,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
苏新皓“别逞强,我扶你。”
这一次,朱志鑫没有再抗拒。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吞没。他任由苏新皓的手臂成为他暂时的支点,一瘸一拐地,在苏新皓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慢慢走出急诊室,走进外面湿漉漉的黄昏里。
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苏新皓撑着伞,大半都倾斜在朱志鑫那边,自己半个肩膀很快又被打湿。他叫了车,小心地护着朱志鑫坐进后座。狭窄的车厢里,两人的距离被迫拉近。朱志鑫紧紧贴着车门,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上。苏新皓坐在他旁边,身上混合着雨水、药水和干净皂角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但并不显得压抑,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刚才废弃教室里的惊心动魄,医院里的兵荒马乱,都暂时被隔绝在窗外这片雨幕之外。
苏新皓“你家地址?”
苏新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很轻。
朱志鑫报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名字。苏新皓点点头,对司机重复了一遍。他没有追问为什么住在那里,没有问家里情况,只是安静地坐着,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朱志鑫偷偷用余光看他。苏新皓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额角的纱布在昏暗光线下像一个小小的勋章。他为了自己……打架了。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一遍遍冲刷着朱志鑫的认知。那个光芒万丈、完美无缺的苏新皓,因为他,有了裂痕,有了污点。一种沉重的愧疚感,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车子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苏新皓付了钱,先下车,撑开伞,然后才小心地打开朱志鑫这边的车门,伸出手臂。
苏新皓“能走吗?还是……”
他询问着,目光落在朱志鑫的脚踝上。
朱志鑫“能走。”
朱志鑫连忙说,忍着痛自己挪下车。脚踝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身形晃了晃。
苏新皓的手臂立刻稳稳地扶住了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伞再次倾斜过来。“几号楼?”
朱志鑫指了一下最里面那栋灰扑扑的单元楼。苏新皓扶着他,慢慢走进小区。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坑洼的地面积着水,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光。朱志鑫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新皓手臂传来的力量和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烫得他心慌意乱。他低着头,几乎能数清苏新皓运动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细小水花。
单元门口很窄,没有灯,一片昏暗。感应灯似乎是坏的。朱志鑫摸索着从湿透的帆布包里掏钥匙,动作有些笨拙。苏新皓静静地站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替他挡住了外面吹来的冷风。
钥匙终于插进锁孔,转动。老旧的防盗门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打开了。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志鑫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向苏新皓。楼道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嘴唇动了动,那句在舌尖盘旋了一路的“谢谢”,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是低低地说:
朱志鑫“我……到了”
苏新皓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要求进去,只是将手中的药袋和那件湿透的外套递给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苏新皓“药按时用,脚踝别用力。外套……洗干净再还我。”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锁住朱志鑫有些躲闪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苏新皓“明天放学,我来接你。”
朱志鑫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朱志鑫“不……不用……”
苏新皓“要。”
苏新皓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苏新皓“王强的事还没完。在你脚好之前,我接送你。”
他没有给朱志鑫再次拒绝的机会,将药袋塞进他手里,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屋檐的滴水线之外。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站在那片昏黄的光晕边缘,身影挺拔而坚定。“进去吧,把门锁好。” 他最后叮嘱道,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朱志鑫无法解读的情绪——担忧、坚持,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重新撑开伞,大步走进了雨幕里。黑色的身影很快被淅沥的雨水和昏暗的夜色吞没。
朱志鑫抱着冰冷的药袋和湿外套,僵立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门框滴落,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苏新皓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我来接你”,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恐惧、不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盼……无数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将他淹没。
楼道里感应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发出嘶哑的电流声,终于亮起昏黄的光。光线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也照亮了他怀中那件宽大的、属于苏新皓的湿外套。
他缓缓关上门,落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外面整个世界。狭小、安静、甚至有些窒息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怀里那件外套湿冷沉重,却仿佛还残留着苏新皓的体温和气息,霸道地占据着他所有的感官。
朱志鑫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那件湿透的外套里。外套上雨水、尘土和淡淡的药水味中,那一丝属于苏新皓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却异常清晰地钻入鼻腔。
黑暗中,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粗糙的布料上,迅速洇开。
他紧紧抱着这件外套,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身体里那些压抑太久的疼痛、恐惧、委屈,以及此刻汹涌而上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和茫然,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闸门。
苏新皓……为什么?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新皓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刚刚发送出去的短信,收件人是“李主任”:
苏新皓“明天我会带朱志鑫同学去学校,当面指认。请务必确保王强等人不在场。另外,旧美术楼的监控设备年久失修问题,希望学校能尽快解决。”
他发送出去,然后将手机丢在沙发上。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废弃教室墙角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影,是他苍白脸上刺目的血迹,是他被捧起脸时茫然脆弱的眼神,还有刚才在昏暗楼道口,他抱着药袋、像只受惊小鹿般看着自己的样子。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钝痛和后怕。如果他今天没有因为给老师送落下的教案而绕近路穿过旧楼,如果他听到动静时犹豫了……后果他不敢想。
他走到书桌前,那本硬壳笔记本摊开着。他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盯着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的名字,每一个“朱志鑫”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沉默良久,他最终没有写下新的名字,而是在满页的“朱志鑫”旁边,用力地、深深地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几乎要划破纸页的——
盾牌。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为少年心中无声滋长的守护誓言,轻轻伴奏。
作者来啦来啦,第一章你们看得到吗?这边系统说被屏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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