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如同滚烫的铁钎,粗暴地戳破七月浓稠的暑气。热浪裹着柏油路面蒸腾的焦糊味,顺着巷口灌进灵堂,与线香燃尽的灰烬在空气里搅成浑浊的漩涡。灵堂角落的老座钟发出齿轮卡顿的声响,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林厌跪坐在灵堂冰凉的青砖上,镊子尖夹着的半片黄纸正簌簌飘落细碎的符灰。铜盆里残余的灰烬突然腾起一缕青烟,在她眼前扭曲成苍白人脸的轮廓,转瞬又被穿堂风揉碎。堂外的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双枯手在摩挲,巷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影子,顺着门槛缓缓爬行,在她素白的孝服上织就一幅不断破碎重组的网格,仿佛预示着某种命运的交错。
这是她第七次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守灵。前六次的经历早已让她习惯了灵堂里弥漫的檀香与尸臭混合的气味,习惯了暗处窥视的阴冷目光,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老式座钟在墙角发出齿轮咬合的钝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只因槐树下,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位身着红裙的女人。暗红的裙摆随风翻卷,隐约露出裙摆边缘用金线绣着的诡异符文,随着动作若隐若现。那抹刺目的艳红在素白的灵堂背景下,宛如一道新鲜的伤口,又像是用血在生死簿上划出的惊叹号。
女人的裙摆被风掀起时,林厌瞥见她脚踝处暗红的咒印,像是用干涸的血液绘制而成,纹路诡异而复杂。她指尖夹着的细烟明明灭灭,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斑点。可她的目光却穿透缭绕的烟雾,死死地盯着供桌上那盏泛着幽蓝光芒的长明灯。灯光摇曳间,长明灯的影子在墙上投射出扭曲的人形轮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墙后蠢蠢欲动。那灯光在白天显得格外突兀,幽蓝的色泽与林厌昨夜在生死簿上看到的“借寿者”瞳孔一模一样,透着令人不安的死寂。
“林小姐。”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浸泡在冰水里的丝绸,既冰冷又带着几分蛊惑,尾音还裹挟着槐木燃烧时特有的焦香,“你替人续命的本事,能用到自己身上吗?”
话音未落,铜盆里的符灰骤然腾起青焰,火苗窜起半人高,热浪扑面而来。林厌下意识地攥紧镊子,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个秘密营生,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凭借与生俱来的阴阳眼,她能窥见将死之人的寿数,然后以替鬼魂完成心愿为筹码,施展阳寿转嫁之术延续他人性命。然而,每一次成功续命后,她的手腕都会浮现出黑色的纹路,如同黄泉的根须在皮肤下肆意蔓延,且随着次数增多愈发明显。
“你是谁?”林厌猛地起身,宽大的袖口扫过供桌,黄纸扎的童男童女瞬间歪倒在摇曳的蜡烛旁。火苗猛地窜高,照亮了女人的脸庞。那是一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眼尾微微上挑,眉骨处有一道极浅的疤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更诡异的是,她耳后隐约可见细小的鳞片,在光线折射下泛着珍珠母的虹彩,却让林厌不由自主地想起太平间冰柜里那些被制成标本的人鱼干。
“我叫姜妄。”女人漫不经心地碾灭烟头,红裙掠过灵堂的瞬间,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供桌上原本盛开的白菊突然全部垂头,花瓣上迅速凝结出细小的冰晶,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来谈笔生意。有人要借你的眼,看一场不该看的烟火。”
就在这时,灵堂西侧的白帘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发出“簌簌”的声响。林厌瞳孔骤缩,那里本该是一堵坚实的墙壁,此刻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暗红色的浆液顺着裂缝缓缓渗出,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落地后竟化作黑色蝌蚪状的生物,扭动着身躯朝着供桌爬去。
姜妄神色自若地抬手轻叩墙面,那些裂痕中立刻伸出数条缠绕着水草的手臂。手臂皮肤呈现出青灰色,指甲缝里还嵌着未腐的皮肉,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林厌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供桌上,指尖触到冰凉的骨灰盒。她突然想起法医的鉴定结果,这具尸体的死因本就蹊跷——死者眼底积血呈诡异的紫黑色,分明是被活埋的征兆。
“它们等了二十年。”姜妄的指尖轻轻抚过某条手臂的腕骨,那里戴着一枚生锈的银镯子,镯身上刻着模糊的“妄”字,“当年替死的人该醒了,林小姐不想知道,你每续一条阳寿,背后埋着多少不该断的阴缘?”
铜盆里的青焰突然炸裂,化作无数飞灰扑向裂痕。林厌在弥漫的烟雾中,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幻象: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废弃的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被按在解剖台上,锋利的手术刀即将落下。就在这时,她颈间佩戴的双鱼玉佩突然裂成两半,其中半块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姜妄的掌心。而当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林厌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分明是她母亲年轻时的脸!
“下周中元节,梧桐巷七十二号。”姜妄随手抛来半块玉佩,转身时红裙扫过所有飘荡的鬼魂,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亡魂竟齐齐伏低,如同臣子叩见君主一般。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好你的续命针,这次要借的,是阴差的眼。”
巷口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满树槐花如雪般纷纷扬扬地落满灵堂。林厌盯着掌心发烫的玉佩,发现双鱼眼竟是两滴凝固的血珠。再抬头时,刚才还挤满鬼魂和诡异景象的墙面已恢复平整,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对红烛,在白昼里诡异地燃着幽蓝火焰,火苗摇曳间,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林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新的订单发来:“求续阳寿,事由:想见亡妻最后一面。”发件人地址——梧桐巷七十二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续命针筒,针管里的褐色液体轻轻晃荡,那是用七具枉死鬼的执念熬成的“引魂汤”,此刻倒映着她苍白的脸。鬓角的碎发下,半道月牙形的旧疤若隐若现,那是儿时一场意外留下的痕迹,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