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2）

二楼女儿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隐约还能听到木子然洗澡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股快要溢出来的轻快和甜蜜。楼下客厅里，暖黄的落地灯只照亮沙发一隅，木正宏和苏婉相对而坐，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

苏婉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茶杯，嘴角还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眼神是欣慰的：“你看然然今天回来那样子，眼睛亮得像星星，走路都带着风。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她顿了顿，看向对面眉头微锁的丈夫，“那孩子……汪顺，看着也确实沉稳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还拿了冠军，肩膀的伤也承了爸的情。最重要的是，然然和他在一起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更有光彩了。”

木正宏没有立刻接话。他靠在沙发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更显出一种军人特有的沉稳和不易察觉的审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让他对女儿的一切都带着战略性的考量。

“开心是好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汪顺这孩子，天赋和努力毋庸置疑，这次见面，也确实比几年前成熟些。爸的药膏和然然的推拿能帮到他，也是缘分。” 他放下茶杯，眉头却并未舒展，“但是小婉，然然才多大？刚结束高二，马上高三，正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候。早恋……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分心。感情上头，学业怎么办？她那中医大学的目标，可是要实打实拼分数的！汪顺呢？他是顶尖运动员，训练、比赛、伤病……他的世界充满变数和巨大的压力。然然心思单纯又重感情，万一陷得太深，到时候他那边有个什么波动，受伤的是谁？”

苏婉理解丈夫的担忧，但她更相信自己的观察和直觉：“正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看然然最近的状态？为了学医，跟着爸在药堂吃了多少苦？福伯那么严厉她都没退缩。高三的功课压力那么大，她哪一天不是自己熬到深夜？她比以前更懂事了，更有目标感了。这种‘开心’，不是让她懈怠，反而像是……给她注入了更多的动力。你没发现她最近背书、做题都更有劲头了吗？好像浑身都憋着一股劲儿，要变得更好。”

她倾身向前，语气温和却坚定：“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早恋’。汪顺像是……点燃了她心里那簇本来就有的、想要变得更好的小火苗。而且，你看然然，她只是开心，有分寸的。她没耽误学习，没耽误药堂的事，反而更努力了。这种状态，我觉得我们应该支持，而不是泼冷水。”

木正宏沉默着。苏婉的话不无道理。女儿近期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但作为父亲，那份忧虑挥之不去。

“支持……”他沉吟着，“怎么支持？难道鼓励他们现在就谈恋爱？”

“当然不是！”苏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其实……有件事，一直没跟家里细说。然然和汪顺在澳门认识那会那会儿，我不是往浙江拓展那块业务吗？当时说好了去和汪顺父亲汪严守汪总在宁波的厂子合作。其实已经合作了几次，感觉很不错。不管是厂子本身，还是管理的人，各方面都很不错。”

木正宏眼神微动，显然有些意外。他知道妻子在打理家族产业，有和汪家商业往来的打算，但没想到下手的那么快。

苏婉继续道：“当时觉得是个不错的合作机会，也想着……能侧面了解一下汪家的情况，毕竟汪顺和然然有过那么点交集。所以，这两年，我们和他们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商业合作关系，也见过汪总夫妇几次，都是谈生意。人……挺务实的，家风看着也正。”

木正宏明白了妻子的深意：“你是说……？”

“对！”苏婉点点头，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汪总前几天跟我通电话聊新季度订单时，顺口提了一句，说下周会来南京考察一个新项目。我立刻就说，那太好了，正好我先生也在南京，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请汪总夫妇吃顿便饭。汪总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看着丈夫，眼神亮晶晶的：“名义上，就是老朋友、合作伙伴叙叙旧。但我们可以‘顺便’……把然然带上！就说是家里聚餐，让她放松一下。完全不提汪顺，就说是爸妈的商业伙伴。你说……” 苏婉的笑容带着点狡黠和期待，“等然然推开包厢门，看到汪顺和他爸妈也在……那表情，得多精彩？”

木正宏愣住了，随即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安排……确实巧妙！既名正言顺（商业合作），又能制造一个巨大的“惊喜”，让两个孩子在不刻意、无压力的环境下再次见面。更重要的是，作为父母，他们能在最自然的状态下，近距离观察汪顺和汪家父母的相处，以及……两个孩子之间的互动和火花。

“这主意……倒是不错。”木正宏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手指停止了敲击，“既显得我们重视合作伙伴，又能给孩子们创造机会，还不会让然然有心理负担，觉得我们在刻意安排。而且，在父母都在的场合下，他们也会更注意分寸。”

“就是！”苏婉见丈夫认同，更加高兴，“纯惊喜！然然完全蒙在鼓里。汪顺那边……汪总应该也会提前知会他一声，毕竟是见‘合作伙伴’家的女儿。这样他们俩都有准备，但又不知道对方会来，见面那一刻肯定很有意思！”

木正宏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彻底认可了这个计划：“好。那就这么定了。时间地点你安排稳妥。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父亲的威严和不易察觉的柔软，“饭局归饭局，你要提前跟然然说清楚，高三就是高三，该收的心必须收住。这次就是去吃个饭，见见爸妈的朋友，不许胡思乱想影响学习！这是底线。”

“放心，我懂。”苏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然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明白的。而且，有了这个‘惊喜’，说不定她最近学习更有盼头、更有动力了呢？就让她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聚餐好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空气中那份复杂的忧虑被一种新的、带着隐秘期待的愉悦所取代。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不动声色地为女儿波澜初起的心湖，推起一朵更大、更甜的浪花。至于这朵浪花会如何绽放……他们拭目以待。而此刻，二楼房间里那个抱着手机、对着一条“晚安”信息傻笑的少女，还完全不知道，父母已经在悄然间，为她精心准备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