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又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沼,在沉重的喘息中缓慢而艰难地向前爬行。高三的下半学期,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油墨、汗水和无形的硝烟味。木子然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学业上的瓶颈不期而至。原本得心应手的生物遗传题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复杂的遗传图谱和概率计算像一团乱麻,绞得她脑仁生疼。物理的电磁综合大题更是成了拦路虎,无论她刷多少题,听多少次讲解,卡壳的地方依旧卡壳,分数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离她梦想的顶尖医学院分数线,似乎还隔着一段难以逾越的鸿沟。每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都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窒息感如影随形,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参考书,像一座座沉默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济仁堂”成了她难得的喘息之地,却也并非全然轻松。福伯的要求一如既往的严苛,药材的分毫之差、炮制火候的微妙变化,都可能引来他毫不留情的训斥。但至少在这里,她可以暂时逃离那些令人窒息的分数和排名。
然而,更大的阴霾却在校园里悄然笼罩。
事情的起因像一出蹩脚的青春伤痛剧。学校组织了一个大型的文艺汇演,要求各班出节目。木子然所在的文科班准备了一个需要多人参与的诗朗诵。班长陈默,那个温润儒雅、成绩优异的男生,作为组织者,自然希望全班参与。他私下找到木子然,态度诚恳,希望她能加入。
木子然当时正被一道物理大题折磨得焦头烂额,加上爷爷那里新到了一批需要紧急处理的药材,她分身乏术,只能带着歉意婉拒了:“陈默,真的很抱歉,我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家里和功课都……”
她话还没说完,陈默却突然打断了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紧张,有期待,甚至……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木子然,我……其实不只是为了节目。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木子然彻底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陈默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表白。她对陈默一直只有同学情谊和对他学霸身份的敬佩,从未有过其他想法。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她只能慌乱地、明确地拒绝:“对不起,陈默。我现在……真的只想好好学习,没有其他心思。谢谢你,但我们……不可能的。”
陈默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噩耗传来。
陈默在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因为精神恍惚(据说整晚没睡),在一个路口被一辆转弯的汽车蹭倒,虽然伤势不重,只是擦伤和轻微脑震荡,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这本是一场不幸但纯属意外的交通事故。然而,在高压、封闭又充满青春期荷尔蒙的高三环境里,流言蜚语像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班长是因为被木子然拒绝了才心神不宁出车祸的!”
“她也太狠心了吧?班长那么好的人……”
“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班长都住院了,她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平时装得清高,还不是嫌班长家境不如她家呗……”
这些带着恶意和臆测的流言,像冰冷的毒刺,扎向毫不知情的木子然。她懵了。她拒绝了表白,这有错吗?陈默出车祸,她很难过,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被表白的震惊,就被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
她试图解释,但没人听。曾经还算融洽的同学关系瞬间降至冰点。课间,她周围的座位常常空着;小组讨论时,组员们眼神闪烁,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去食堂吃饭,也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无形的孤立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比做不出的难题更让她窒息和委屈。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学业的重压,人际的冰冷,让她只想找一个安全的港湾躲起来。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备注为“汪顺”的对话框。
想跟他说说话。
想告诉他,她好累,好委屈。
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简单的安慰。
可指尖悬在屏幕上,又犹豫了。
他那么忙。亚运会的备战肯定进入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训练强度有多大?他的肩膀还好吗?他是不是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自己这点学业压力和人际困扰,在他为国争光的征途面前,是不是显得太微不足道、太矫情了?
她删掉了打好的长长一段诉苦的话。最终,只发送了一条极其隐晦、带着点试探性的信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木子然: 南京最近总是阴天,感觉气压好低,闷闷的。[叹气]
信息发送出去,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子然盯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屏幕,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他在忙吧。或者在休息?自己是不是又打扰他了?
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准备收起手机继续与那道该死的物理题死磕时,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汪顺:(隔了快两小时)刚结束水上训练,累瘫。[擦汗] 南京也下雨了?我们这边倒是有太阳,就是风大。坚持住,雨季总会过去。加油![奋斗]
信息很短,带着明显的匆忙和疲惫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觉得闷,也没有多余的安慰。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坚持住,雨季总会过去”和那个小小的奋斗表情,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木子然心头的阴霾。
他没有忽略她。
他在那么累的训练后,还记得回复她。
他在告诉她,困难是暂时的。
木子然看着那条简短的信息,鼻尖有些发酸。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翻涌的委屈压下去,手指飞快地回复:
木子然: 嗯!知道了!你训练也要注意安全!别太拼![加油]
这一次,她没有再等回复。她知道他可能又在忙了。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起笔,重新看向那道物理题。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教室里依旧弥漫着无形的隔阂,试卷上的难题依旧狰狞。
但她的心,似乎因为那条远隔千里、带着水汽和疲惫的简短回复,而获得了一丝喘息的力量。
是的,雨季总会过去。
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坚持住。
日子就这样在窒息的学业压力、冰冷的人际环境和与汪顺之间那断断续续、碎片化却带着一丝暖意的信息交流中,缓慢而沉重地继续着。木子然像一只孤独的小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她不再试图融入那个排斥她的圈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药堂和自己内心世界的建设上。她依然会感到疲惫、委屈、孤独,但每当看到汪顺那条“坚持住”的信息,或者他偶尔分享的一张训练基地的晚霞照片,她又能咬咬牙,继续埋头于书山题海。
高三很苦。
但至少,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人,会在训练的间隙,记得给她发一句“加油”。
这微弱的光,支撑着她,在窒息的深海里,努力向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