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韵站在第三医院住院部门口,手指紧攥着果篮的提手。周六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她却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冷。病历卡上写着的"7楼23床,江淑华"几个字像是有千斤重。
她不该来的。
昨天放学时,她无意间听到蒋傲和其他同学谈论江致母亲住院的事。"江哥这几天晚上都在医院陪床","听说是劳累过度","他妈妈在夜市摆摊,好像还欠了一屁股债"……零碎的信息像针一样扎进郝韵心里。她鬼使神差地查了学校登记表,找到了江致母亲的住院信息。
电梯门缓缓打开。郝韵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7楼静悄悄的,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花香。郝韵数着病房号,心跳越来越快。20...21...22...
23床的房门虚掩着。郝韵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江致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认不出来。
"妈,再吃一口。"
透过门缝,郝韵看到江致坐在病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有些乱,眼下的青黑显示他确实如同学所说,已经熬了好几夜。但此刻他的表情是郝韵从未见过的柔软,眼角那道疤痕都显得不那么锋利了。
病床上的女人瘦小而苍白,却有着和江致相似的眉眼。"小致,你也吃。"她声音虚弱,"别光顾着我。"
"我吃过了。"江致撒谎的样子太过明显,连门外的郝韵都看得出来,"医生说你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但不能再那么劳累了。"
"不出摊怎么行?"江母摇摇头,"下学期的学费..."
"我来想办法。"江致打断她,"我已经满十八了,可以找正式工作。"
郝韵的胸口突然发紧。她想起自己为了最新款钢琴跟母亲撒娇的样子,想起江致永远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想起他书包里总是装着各种打工传单……
她轻轻敲了敲门。
江致转头,看到郝韵的瞬间明显僵住了。他迅速放下碗,几步走到门口,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姨住院了。"郝韵举起果篮,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小,"就想来看看..."
江致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他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郝韵进了病房。
"妈,这是我同学,郝韵。"他介绍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但耳尖却微微发红。
江母的眼睛亮了起来:"啊,就是你说过的那个钢琴弹得很好的女孩子?"
郝韵惊讶地看向江致,后者假装对墙上的电视机产生了浓厚兴趣。
"阿姨好。"郝韵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江母微笑着握住郝韵的手,"谢谢你来看我。小致在学校没给你添麻烦吧?"
"妈!"江致抗议道。
"当然没有。"郝韵忍不住笑了,"他...数学进步很快。"
接下来的半小时出乎意料地轻松。江母是个温柔健谈的人,完全看不出有个酗酒暴力的前夫。她谈起江致小时候学琴的趣事,谈起自己当音乐老师的日子,甚至哼了一小段自己创作的曲子。江致在一旁安静地削苹果,时不时瞪母亲一眼,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温情。
"小致从小就护着我。"江母突然说,眼神柔和,"十岁那年,他爸..."
"妈,"江致打断她,递过削好的苹果,"该吃药了。"
郝韵识趣地站起身:"我该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
"这么快?"江母看起来有些失望,"小致,送送你同学。"
走廊上,江致双手插兜走在郝韵身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你来。"他终于开口,"我妈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郝韵摇摇头:"我才该谢谢你让我来。你妈妈...很特别。"
"特别啰嗦。"江致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微微上扬。
电梯门打开时,里面走出一个让郝韵血液凝固的身影——她的母亲,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胸前的主任医师名牌闪闪发亮。
"妈?"郝韵的声音都变了调。
郝母锐利的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到江致身上,又移回女儿手中的探病记录单:"韵韵,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
"我同学。"郝韵迅速把记录单藏到身后,"他妈妈住院了,我...来看看。"
"是吗?"郝母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正好我要查房,一起吧。"
江致站得笔直:"阿姨好。"
郝母微微点头,目光在他眼角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秒:"你是江淑华的儿子?"
郝韵惊讶地看着母亲:"您认识江阿姨?"
"7床病人,肝硬化早期,营养不良。"郝母像在念病历,"昨晚我值夜班时接手。"她转向江致,"你母亲需要充分休息和营养,不能再劳累了。"
江致的下颌线条绷紧了:"我知道。"
"妈,江阿姨人很好,她以前是音乐老师..."郝韵试图缓和气氛。
"韵韵,去楼下等我。"郝母打断她,"我和这位同学说几句话。"
郝韵求助地看向江致,后者轻轻点头示意她放心。无奈之下,她只能先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母亲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江致,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
一楼的休息区,郝韵坐立不安。二十分钟后,郝母终于出现,脸上看不出喜怒。
"走,回家。"
"妈,江致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郝母快步走向停车场,"那个男孩家庭复杂,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负债累累。你以为调查一个学生有多难?"
郝韵站住脚:"您调查他?"
"自从王老师告诉我你和他走得很近。"郝母转身,眼神锐利,"韵韵,你才十七岁,分不清是非好坏。"
"他不是您想的那样!"郝韵声音发抖,"他成绩进步很快,他照顾母亲,他——"
"他眼角那道疤怎么来的?"郝母反问,"你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吗?"
"但那不是他的错!"郝韵几乎是喊出来的,几个路人好奇地看过来。
郝母明显被女儿的反抗震惊了。她深吸一口气:"上车。这事我们回家谈。"
雨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郝韵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江致削苹果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我已经满十八了,可以找正式工作"时的表情,想起他母亲哼歌时温柔的声音……
"他妈妈人很好。"郝韵轻声说,"她教我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曲子。"
郝母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但没有说话。
"江致每天放学后都去医院陪床。"郝韵继续道,"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人是会伪装的,韵韵。"郝母的语气软了一些,"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郝韵没有再争辩。但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有些人,值得冒险去了解。
周一放学时,天空又飘起细雨。郝韵站在校门口犹豫要不要冒雨去音乐教室,一把黑伞突然出现在头顶。
"走吧。"江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今天讲化学?"
他的语气平常得仿佛医院里的相遇从未发生。但郝韵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
"你妈妈出院了吗?"
"嗯,昨天。"江致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谢谢你的笔记。"
他们沉默地走在雨中。经过公交站时,一辆车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江致下意识侧身,把郝韵护在里侧,自己的裤腿却被泥水浸湿了大半。
"你..."郝韵看着他湿透的裤脚,心脏像被轻轻捏了一下。
"没事。"江致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腿,"快走吧。"
音乐教室里比往常阴冷。江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护手霜放在钢琴上:"弹琴的人要保护好手。"
郝韵拿起那支小小的护手霜,柠檬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想起自己为江致整理的笔记上画满的可爱标注,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妈妈...还好吗?"
江致靠在窗边,雨水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迹:"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工作。"他顿了顿,"你妈妈...很关心你。"
郝韵苦笑:"她是控制狂。"
"她是怕你受伤。"江致看向窗外,"母亲都这样。"
郝韵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想听什么?"
"弹你最喜欢的。"江致转身,从书包里拿出化学课本,"今天我请了假,要去打工面试。"
郝韵的手指在琴键上停顿:"什么工作?"
"便利店夜班。"江致耸耸肩,"离医院近,方便照顾我妈。"
郝韵想说这会影响学习,想说夜班不安全,想说她可以帮忙...但最终,她只是弹起了那首江致母亲教她的小调,轻柔的旋律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暖。
江致静静地听着,眼神渐渐柔和。曲终时,他轻声说:"我妈会喜欢听的。"
"下次我可以去医院弹给她听。"郝韵脱口而出。
江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我可以..."
"不用。"江致打断她,声音却很温柔,"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旧MP3:"可以...再弹一遍吗?我想录给我妈听。"
郝韵点点头,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一次,她仿佛能看见江致母亲哼着这首歌哄小江致睡觉的样子,能看见江致站在病床边认真削苹果的侧脸,能看见雨幕中那把向她倾斜的黑伞...
琴声停止时,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江致小心地收好MP3,轻声说了句"谢谢"。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郝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晚上有台紧急手术,冰箱里有做好的菜,自己热着吃。」
她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进来,来自陌生号码:
「面试通过了。你弹得很美,我妈哭了。——江致」
郝韵把手机贴在胸前,夕阳从云层中透出一缕金光,正好照在她扬起的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