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凌晨两点十七分，东谷准太的手机在床头柜上无声震动。

他几乎是瞬间清醒，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半秒，才缓缓按下。

“喂你好…嗯，是…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窗外东京的霓虹映在他僵直的背影上，薄荷信息素无声地冻结在空气里。

他轻轻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高人，独自走向阳台。

西班牙正值雨季。

准太新剧出了问题，拍摄进度根本无法调整。经纪人低声解释「违约金高达——」时，他平静地打断：「我明白。」

转身走向片场时，他的脚步依然稳健，甚至还能对工作人员微笑。

只有高人注意到——

他今天完全不在状态。

（……）

“爸爸！这道数学题怎么做？”

晚餐时小桜举着作业本，准太立刻扬起笑容接过铅笔。他讲解的声音温和耐心，甚至顺手给高人夹了块炖牛肉。

高人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抹过他眼角：“睫毛膏晕了。”

“…今早拍摄需要的妆。”准太面不改色，却不着痕迹地别过脸。

（……）

“您不知道吗？”

化妆师惊讶地停下粉扑：“东谷先生今早请西班牙那边调了祖母的遗物清单，说是来不及参加葬礼…”

高人的睫毛颤了颤。

他翻开手机，搜索栏输入「訃報」，屏幕上立刻弹出昨日的新闻。配图是位和蔼的老人，眉眼含笑地搂着幼年的准太——小男孩手里攥着棒棒糖，笑容灿烂得刺眼。

凌晨四点，高人摸到冰凉的床单。

落地窗外，准太独自坐在阳台躺椅上，手里捏着一颗薄荷糖。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玻璃门上，像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

高人无声地拉开玻璃门。

“我吵醒你了？”准太的声音几乎哑的听不清语调。

高人把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糖快化了。”

准太的指尖微微发抖。那颗二十几年来同样牌子的薄荷糖，正慢慢黏在他的掌心。

窗外，东京下起了西班牙雨季般的绵长细雨。

（……）

祖母去世过后的一周，准太的生物钟依然紊乱。

但某天清晨，他比往常早醒了半小时。

厨房里飘来咖啡香，高人正背对着他煎蛋，围裙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早。”

准太的声音有些哑，他站在厨房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

高人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煎得金黄的蛋翻了个面，顺手往他的杯子里多倒了一勺糖。

——那是他小时候生病时，祖母哄他喝药的方式。

（……）

而小桜最近变得格外粘人。

每次放学后她都会拉着准太陪她写作业，但其实只是为了让爸爸分心。

夜晚，她抱着枕头挤进父母卧室，理直气壮：“奶奶说我可以随时查岗！”

高人挑眉：“你什么时候和她通过话？”

小桜眨眨眼：“梦里！”

准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却不再是那么苦涩。

（……）

复工后的第一场戏，是准太饰演的角色失去至亲后崩溃的场景。

导演喊“Action”的瞬间——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不是演技，而是真实的情感宣泄。

全场寂静，连摄像师都忘了调整镜头。

高人站在监视器后，指尖微微收紧。

直到导演喊“卡”，准太才像是突然回神，狼狈地抹了把脸：“抱歉，再来一条。”

但那条镜头最终被保留——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底最真实的痛与释然。

（……）

高人开始学着做菜。

终于在第三次，他成功复刻了准太祖母的招牌炖菜

准太看着桌上熟悉的菜色，愣了很久，才轻声说：“…味道很像。”

高人哼了一声：“废话。”

（……）

周末，高人突然架起相机：“拍张照。”

快门按下的瞬间，阳光透过窗帘，刚好落在三人中间的空位上——像是有人温柔地填满了那个空缺。

当晚，这张照片被寄往西班牙，背面写着：

【我们很好】

某个普通的傍晚，准太在阳台发现一株新芽——不知何时落下的薄荷种子，竟在雨季过后悄然生长。

小桜兴奋地浇水，高人嫌弃地说“养不活的”，却偷偷查了一晚上种植攻略。

夜风拂过，嫩绿的叶片轻轻摇晃，像是遥远的西班牙传来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