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抚过洋桔梗的花茎,冰凉的露水沾在指甲缝里。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苏瑶发来的照片:床底的墨绿色行李箱大敞着,油彩斑驳的画具间,美院录取通知书鲜红的印章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爸知道肯定会发疯,下周校庆你来接我?”对话框里跳出新消息时,林夏正给白玫瑰剪刺,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花瓣。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忽然想起上个月苏瑶偷偷带她去画室,月光从漏风的窗棂钻进来,在石膏像的鼻梁上凝成银霜。“等我考上美院,就把这些画都办展。”苏瑶往画布上泼洒钴蓝色颜料,溅在两人交叠的帆布鞋上。那时窗外的栀子树正在抽芽,细小的花苞像蜷缩的星星。
校庆那日的黄昏裹着潮湿的水汽,林夏攥着给苏瑶准备的向日葵花束,花瓣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蔫。校门口的电子钟跳动着数字,六点三十分的指针刚转过半圈,远处突然传来行李箱轮子与石板路的刺耳摩擦声。
苏瑶的白裙子沾着泥点,栗色长发在风里凌乱飞舞。她身后的苏父西装皱得像揉过的废纸,太阳穴的青筋随着怒吼突突跳动:“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林夏感觉整排栀子花树都在颤抖,洁白的花瓣如雪崩般坠落,有几片轻轻覆在苏父锃亮的皮鞋尖上。苏瑶的眼眶通红,指甲深深掐进父亲的掌心:“这是我的人生!”声音里带着破音的绝望。
录取通知书被拽出的瞬间,林夏本能地扑过去。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刹那,苏父猛地扯住苏瑶的手腕,脆弱的铜版纸撕裂声混着女孩的尖叫。林夏只抓住一截断成两截的发绳——那是她们初中时在精品店买的,米白色的绳子上还缠着褪色的樱花结。苏瑶被塞进车里时,车窗摇下一道缝,她伸出半截胳膊拼命挥舞:“去北京找我!”而苏父一脚油门碾过满地落花,轮胎带起的泥水溅在林夏崭新的帆布鞋上。
轿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很久,林夏还蹲在泥地里。她捡起那张被踩得模糊的通知书,“中央美术学院”几个字洇着泥水,像极了苏瑶画过的那些流泪的月亮。深夜的画室废墟里,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破玻璃,照亮墙角用塑料布包裹的画框。
最上面那张是未完成的栀子花,苍白的花瓣被群青与赭石晕染出阴影,画布边缘歪歪扭扭写着:“送给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林夏”。她轻轻抚摸着干涩的颜料纹路,忽然发现画布背面有道新刻的划痕,细细辨认,是两个交叠的字母“LY”——那是她们偷偷刻在课桌上的缩写。夜风穿堂而过,画纸发出沙沙的呜咽,仿佛无数个被撕碎的夏夜,在黑暗里重新呜咽着生长。
林夏把画稿小心卷好,塞进帆布包。走出画室时,晨雾已经漫上山坡。她摸出手机,屏幕显示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苏瑶从陌生号码打来的。最后一条语音消息里,背景音是轰鸣的列车声:“别担心,我把画具藏在车站储物柜了,密码是...我们在美院门口的樱花树下见。”林夏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把断成两截的发绳系在包带上,断裂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远处的栀子树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花苞在晨露里轻轻颤动,像极了那年画室里未干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