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秋月推醒时,窗外刚泛起一线亮光。
天还有点冷,屋里还残留着夜里的寒气,我缩在被子里,听她轻手轻脚地整理衣服。
她手里拿着一件青缎夹袄,袖口的并蒂莲是金线绣的,绣得很细——这是我嫁进王府时穿的婚服,已经三年没动过了。
布料贴手,有点温润的感觉,好像还能摸到当年母亲替我披上时那一下轻轻的拍打。
“姑娘,该换衣服了。”她的手指有点抖,系扣子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自己手背,一滴血珠滚下来,落在衣领上,像一颗凝固的红梅。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什么都没化妆,伸手按住她发抖的手:“紧张什么?不过是去说几句话。”从镜子里看到她鬓角的绒花歪了,我替她扶正,“把那支歪梅木簪拿来。”
那支桃木簪还带着我掌心的温度,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去年冬天我和秋月偷偷用银镯划下的——当时她说这痕迹像梅枝断开后的疤,我就笑着说叫它“歪梅簪”。
现在插在头发上,比金步摇更有生气,随着动作晃动,在晨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宫门前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烟雾缭绕中,我下车时刚好碰上林婉柔扶着李嬷嬷下来。
她走路挺轻快,但笑容里藏着锋芒。
她穿着月白色的锦缎衣服,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出清脆的声音,看到我就笑:“妹妹今天穿得挺讲究嘛,可惜——”她嘴角扬起一个角度,像是随口一说,其实话里带刺。
“可惜什么?”我看了一眼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那是前天她让李嬷嬷来冷香苑“搜查”时顺走的,“侧妃娘娘拿了我东西,今天是不是该还我了?”
她脸色一僵,手指掐进了帕子里:“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召见的是你,我只是顺便同路罢了。”
太极殿的地砖被太阳晒得有点烫,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龙椅上,但整个大殿还是冷冷的。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一下——大概没见过我不化妆的样子。
皇后坐在凤座旁边,手指敲着茶盏,声音又脆又冷:“沈氏,林老夫人告你假冒沈家嫡女,勾结江湖医门。”
我低头摸了摸腕上的银镯,“沈”字硌得有点疼,像是提醒我这一路走来的步步小心。
林婉柔捧着描金匣子走上前,掀开盖子露出半袋深褐色的粉末:“这是我在冷香苑找到的迷魂散,前日看见妹妹往王爷茶里加了些……”
“侧妃娘娘记性不错。”我往前一步,看了眼皇帝皱起的眉头,“前日王爷的茶是我亲手煮的,要是记得清楚,应该知道他喝了三碗。”不等她开口,我取下头上的歪梅簪,把尖端插进那袋粉末里,“要是真有毒,桃木簪会变黑。”
殿内安静得连烛芯爆裂的声音都能听见。
拔出来的木簪上,梅花纹路清晰,一点黑斑都没有。
林婉柔咬紧牙关:“说不定你早准备好了!”
“不如请太医院刘院正来验一验。”我转向皇帝,“民女愿意拿性命担保,这只是枇杷叶灰,用来治咳嗽的。”
刘院正颤巍巍地上前,捏了点粉末闻了闻,又用银针试毒,跪下回话:“回陛下,确实是枇杷叶磨成的粉,无毒。”
皇后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声音突兀刺耳。
我趁机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密报:“陛下,我还有一事要禀报。林家近三个月通过‘福来昌’药铺,买了三车断肠草、两车紫玉藤——这两种单用是药材,合在一起就是剧毒。”
满殿哗然。
林婉柔往后退了几步,撞翻了香炉,火炭溅出来,烧黑了一块地砖。
皇后面色苍白,手指死死抓着凤座扶手,指节都发白了。
我眼角瞥见萧凛站在殿角,穿着玄色朝服,肩背挺直,目光落在我腕间的银镯上。
他的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担忧。
“臣愿以摄政王印信担保,王妃所言属实。”他的声音很冷,“林府采购毒药的事,我已经查了半个月,今日可呈上案卷。”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在萧凛和皇后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猛地拍了龙案:“立刻让三司彻查林府!”
退殿时,林婉柔瘫在地上,指甲抠进了地砖缝里,指缝渗出血来。
皇后甩袖离开,裙角扫过我脚边,带起一阵风,冷得让人发抖,连她身上的香气也像是冰的。
回府的马车上,秋月掀开帘子一角:“姑娘,后面有辆青布马车,已经跟了三条街了。”
我摸了摸鬓边的歪梅簪,指尖触到那个小小的凹痕——昨夜我悄悄用银镯刻下的记号。
它粗糙但不显眼,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
“今晚戌时三刻。”我低声说,“你去厨房拿半袋糯米,再让阿福准备两套青布短打。”
秋月眼睛一亮:“姑娘是要……”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望着车外渐沉的夕阳笑了,“他们喜欢半夜翻墙,那就陪他们玩到底。”
马车拐进王府角门时,我看到那辆青布马车停在街角,车帘微动,露出半只戴着翠玉戒指的手——是林婉柔的陪嫁嬷嬷李妈妈。
今晚,该他们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