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顶端的木梁被劈断的刹那,木屑混着雪粒簌簌落进我后颈。
苏婆婆枯瘦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我这才发现她什么时候绕到了我身侧——她后腰的靛青棉袍正渗出暗红,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姑娘,跟我走。"她声音发颤,却把我往密道侧门推,"暗卫信号弹打出去了,王爷的人很快到,但影蛇要的是医卷......"
头顶传来灵蛇女的尖笑:"沈青黛!
你娘当年藏着云华医典不肯交,现在轮到你了?
你当萧凛能护你一辈子?"她的绣鞋跟碾过地板,"给我拆了这听雪斋!
挖地三尺也要把那破书找出来!"
我怀里的《云华医录》烫得慌。
母亲血书上的字迹还在眼前晃:"林相勾结北戎,以云华医典换粮草"——原来那些年母亲被骂"医痴",是在用命护着能扳倒权相的铁证。
苏婆婆突然踉跄半步,我这才看见她后背插着半柄短刀,刀刃没入三寸有余。"婆婆!"我去扶她,却被她反手按在墙缝上。
墙内机关轻响,一块青砖陷进去,露出窄窄的夹道。
"走!"她推我进夹道,自己转身挡在出口,"当年我跟着夫人守医阁,今日该替她守女儿。"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这是夫人配的止血散,你藏好医卷......"
"婆婆!"我抓住她衣角,指尖触到黏腻的血,"跟我一起!"
"守卷为义。"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夫人咽气前就说了这四个字。
青黛,你要活,要让这卷子里的东西见天日。"
夹道外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是萧凛的软剑。
他刚才说"有我在"时的背影还在眼前,可此刻我却要像只地鼠似的钻墙缝——不,不是地鼠,是母亲用命护着的火种。
我咬着唇把医卷塞进夹层衣袖,那是今早秋月给我改的,她说"主子总爱揣些瓶瓶罐罐,多缝层布省得硌着"。
现在这层布贴着我心口,像母亲在说"青黛,别怕"。
苏婆婆突然闷哼一声,我从夹道缝隙看见她左肩又中了一剑。
她反手甩出一把银针,逼退最近的杀手,转头对我喊:"跑!
往东侧竹苑!"
我转身往夹道深处跑,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
夹道顶的瓦缝漏进月光,照见墙皮剥落处有母亲的字迹:"青黛三岁,爬医架摔哭","青黛七岁,偷尝曼陀罗吐了三日"——原来这密道是母亲为我建的逃生路。
出口在竹苑假山下,我刚钻出来就撞进一片刀光里。
三个蒙面人从竹影里窜出,刀刃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
"交出医卷!"左边那人挥刀劈来,我本能地侧身,后腰撞在假山石上。
右边那人的刀已经抵住我咽喉,我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了——不是慌乱,是清晰的"咚、咚",像在数他们的脉搏。
穴位感知!
我突然想起今日晨练时,跟着《云华医录》里的"天脉篇"运气,竟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手肘处的曲池穴在发热。
原来这能力在生死关头被激发了——我看见左边杀手的膻中穴微微起伏,右边那人的风府穴有冷汗渗出,中间那个的曲池穴因握刀过猛而凸起。
我摸出袖中银针,这是今早配药时随手揣的。
左手银针直射左边杀手膻中穴,右手两指夹针弹向中间那人曲池,最后一枚咬在齿间,对准右边杀手风府穴——
"噗!"
左边杀手闷哼着捂住胸口,刀当啷落地。
中间那人手腕一软,刀掉在我脚边。
右边杀手脖颈一僵,白眼翻起昏了过去。
"天脉通感!"灵蛇女的声音从竹苑外传来,她掀翻竹帘冲进来,额间蛇形金饰乱颤,"你娘当年也会这招!
原来云华医门真的......"
"青黛!"
玄色披风卷着风雪扑进来,萧凛的软剑架在灵蛇女颈间。
老九举着灯笼跟在后面,灯光照亮他发间未融的雪,也照亮他紧抿的唇——他刚才在密室入口说"我信你"时,也是这样抿着唇,像把所有担忧都吞进肚子里。
灵蛇女突然笑了:"萧摄政王,你护着的女人是云华余孽,她娘当年......"
"闭嘴。"萧凛剑锋微压,灵蛇女脖颈渗出血珠,"老九,带她回府审。"他转身看我,目光扫过我手中还沾着血的银针,又落在我夹层鼓起的衣袖上,"你没事?"
我摇头,把医卷从衣袖里掏出来。
苏婆婆还在听雪斋里,我得把这东西交给能护它的人。"苏婆婆受伤了。"我把医卷塞给老九,"麻烦你找府里最好的大夫,再让人把这个......"
"给我。"萧凛突然伸手接过医卷,指腹擦过封皮上"云华"二字,"我让人锁进密室。"他的拇指蹭到我指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先回府。"
回府的马车里,炭盆烧得噼啪响,我却觉得冷。
萧凛坐在对面,玄色大氅搭在膝头,腰间玉牌撞出轻响。
他盯着我发顶看了一路,终于开口:"你会的不止医术。"
"王爷会的也不止兵法。"我摸出帕子擦银针,"比如读心术。"
他喉结动了动:"你知道?"
"那日在梅苑,我摔了茶盏。"我没抬头,"你说'这茶凉了',可我心里想的是'这茶太苦,该加蜜'。"
马车突然颠簸,萧凛伸手扶住车壁,指节泛白:"所以你装蠢?"
"不装蠢,早死在青梧苑了。"我把银针收进木匣,"王爷当初把我丢去冷宫,不也是觉得我蠢?"
他别开脸看车外:"若你接近我另有目的......"
"那王爷现在就该把我锁进地牢。"我打断他,"毕竟我能在北郊刺客来袭时,故意引你走那条有埋伏的路。"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被风吹乱的雪。
北郊那次,我确实察觉了刺客埋伏,故意拽着他往反方向跑——当时我以为他是敌人,现在才知道,他是这深宅里唯一说"我信你"的人。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时,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他的手很烫,像要把我烙进骨血里:"下次,别再一个人涉险。"
我抽回手,却没拒绝他扶我下车的动作。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的树。
深夜,我靠在窗前整理药柜,突然听见扑棱棱的翅膀声。
一只灰鸽停在窗沿,脚环上系着块素白绸子。
我解开绸子,上面的小楷力透纸背:"王妃可愿共谋大事?
医门遗卷,非一人所藏。"落款是"三皇子"。
我捏着绸子的手发颤。
林相勾结北戎,三皇子要对付林相,所以盯上了我手里的医卷——可他是敌是友?
母亲的血书还在密室,林相的罪证全在医卷里,我不能再让它落到第二个野心家手里。
窗外起风了,吹得烛火摇晃。
我望着案头《云华医录》的抄本(真本已锁进萧凛的密室),突然想起苏婆婆说的"守卷为义"。
义不是护着一卷书,是护着书里的真相,护着被林相害的百姓。
灰鸽扑棱棱飞走了,留下夜空里一道黑影。
我摸着袖中母亲的血书,轻声道:"明天,该去会会这位三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