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那穿宝蓝锦袍的男子跨进门来,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
他捂着胸口,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可那汗却黏糊糊的,不似真疼出来的。
"姑娘,劳烦给看看。"他声音发哑,倒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这胸口闷得慌,像揣了块石头,实在挨不住明日。"
我笑着指了指竹凳:"您坐。"指尖却悄悄勾住袖中银针包的丝绦。
他落座时,我瞥见他靴底的黄泥——西市的土掺着炊饼铺子的炉灰,颜色发乌,方才那投毒的中年汉子,鞋底沾的就是这东西。
"我先给您把把脉。"我伸手搭在他腕上,指腹刚触到脉搏,心里便"咯噔"一声。
他的脉象平稳得像晨钟,跳得不快不慢,哪有半分胸痹之症的慌乱?
可他的呼吸却故意压得短浅,每吸一口气都要皱皱眉头,倒像是在戏班子里学过的作派。
"您这脉象倒平和。"我盯着他发暗的唇色,故意用银针挑开他衣襟,"许是膻中穴堵了,我给您扎两针试试?"
他喉结动了动,勉强挤出个笑:"有劳姑娘。"
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捏着针尾,在他膻中穴轻轻一刺。
他猛地抽了口冷气,后背撞在竹凳上,额角的汗瞬间冒得更密了——这反应太真,可真得反常。
真有病痛的人被扎针,该是吃痛后松快些,他却像被烫着似的,浑身都在发颤。
"好些了么?"我佯装关切,指尖却已扣住另一根银针。
"好多了,好多了。"他忙不迭点头,手撑着凳面要起身,"姑娘妙手,改日定当重谢——"
话音未落,我反手扣住他后颈风池穴,指力重重压下。
他整个人霎时僵在那儿,像被抽了筋骨的傀儡,半张着嘴说不出话,眼里的慌乱终于绷不住了。
"你不是病人。"我松开手退后半步,望着他扭曲的脸,"方才扎膻中穴,真有胸痹的人该觉得气顺,你却疼得发抖——那针我只刺了三分,能疼成这样,怕是穴位被外力封过?"
围观的百姓原本挤在门口瞧热闹,这会儿全炸了锅。
卖菜的张婶扯着嗓子喊:"刺客!
快抓刺客!"药童小福子举着药杵就要冲过来,被我抬手拦住。
那男子突然暴起,反手要抓我手腕,可风池穴被封的劲儿还没散,动作慢得像老龟爬。
我侧过身避开,瞥见阿铁和小翠花挤在人群后头,阿铁攥着的短刀没藏严实,刀鞘在灯笼下闪了闪;小翠花的眼睛亮得惊人,冲我偷偷竖了竖大拇指。
"捆起来。"我指了指墙角的麻绳,"别伤着他——我还有话要问。"
两个壮实的帮工冲上来,把他按在长条凳上。
他咬着牙瞪我,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核桃。
我蹲下来,从药箱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褐色药丸:"尝尝这个?"
他盯着药丸,脸色"刷"地白了:"你、你怎么会有......"
"忘忧散。"我把药丸塞进他嘴里,"能让人把压在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的好东西。"我拍了拍他的脸,"影蛇的人派你来做什么?
是要杀我,还是探消息?"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神开始发直。
我知道这药起效了,便放缓声音:"说吧,说了我保你家人平安——你娘子在西市卖炊饼,小儿子爱蹲在摊边玩糖画,对不对?"
"是影蛇的左使......"他的声音像被抽了线的木偶,"他说沈侧妃总坏咱们的事,要我混进义诊堂,摸清药库的防卫......药库......后日三更动手......"
我攥紧袖口的玉牌,指节泛白。
影蛇这毒瘤,果然又盯上了王府的药材——那些可都是给边疆将士治伤的救命药。
"青黛。"
熟悉的沉嗓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看见萧凛立在月光里,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翻卷,腰间的玄铁剑泛着冷光。
他的目光扫过被捆在凳上的刺客,又落在我脸上,眼神里像是揉了团乱麻,有惊讶,有探究,还有几分我读不懂的热。
"你怎知他是刺客?"他走过来,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
我摸了摸发鬓的银簪——那是方才拆刺客招式时歪了的,"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如实说,"真有病痛的人会盯着大夫,盼着救命;他却总往药柜和后门瞟。"
萧凛沉默片刻,伸手替我理了理乱发。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过我耳垂时有点痒。"后日三更,我带暗卫守着药库。"他低低道,转身时大氅一扬,像片乌云裹着月光飘走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阿铁和小翠花才从人群里挤出来。
小翠花的鞋底还沾着我撒的追踪粉,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看来这两日她没少往影蛇的据点跑。
"沈姑娘。"阿铁抱拳,袖中短刀的刀柄露了半截,"我和翠花在江湖上混了些年,认识不少走方郎中。
您要是信得过,我们帮您联络,往后这京城内外的医馆药铺,都给您支应着。"
小翠花揪着辫梢直点头:"对!
我们管这叫...叫杏林盟!
您当盟主,我们给您跑腿!"
我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现代医院里的实习医生,也是这样带着股子热乎劲儿。"好。"我笑着应下,"往后这杏林盟,便替我盯着影蛇的动静——他们要动药材,我们就护药材;他们要害人,我们就救人。"
阿铁和小翠花走后,义诊堂的灯笼熄了大半。
我收拾药柜时,听见外头传来妇人的哭嚎:"大夫!
大夫!
我家小宝烧得说胡话了!"
我抓着药箱冲出去,就见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又急又重。
我伸手摸他额头——烫手,再扒开眼皮看瞳孔,缩得像针尖。
"急性肺炎。"我脱口而出,"得用清热化痰的药,再拿湿毛巾擦身子退热......"
妇人哭得更凶了:"大夫您快救救他,他才三岁啊......"
我把孩子接过来,转身往义诊堂跑。
药柜里的石膏、黄芩还剩多少?
竹沥水有没有备足?
后半夜怕是要熬个通宵了——可这样的夜,我倒盼着多来几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