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通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在身后延伸，没入纯粹的黑暗。前方，未知的黑暗同样深不见底。凌策背着沈夜，每一步都踏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左肩骨裂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处的摩擦，带来钻心的锐痛。右臂之前被腐蚀的伤口在粗暴的包扎下依旧灼热肿胀，毒素似乎并未完全清除，正沿着手臂缓慢蔓延，带来阵阵麻痹和钻心的痒痛。
而背后的重量，更是沉甸甸地压垮着他的体力极限。
沈夜的身体如同一袋浸透了冰水的沙袋，冰冷、沉重、毫无生气地伏在凌策背上。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凌策的颈侧，滚烫的额头贴着凌策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右腿被粗陋布条紧紧包裹的地方，暗红的血液早已浸透，正缓慢而固执地滴落，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生命流逝轨迹般的暗红圆点。每一次颠簸，那变形的合金支架都更深地勒进他左臂的皮肉，但他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身体无意识的、濒死般的细微痉挛。
裁决者冰冷的枪身挂在凌策腰间，枪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内部的能量核心嗡鸣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沈夜焦黑溃烂的右手中，那枚耗尽力量的钥匙深嵌在皮肉里，黯淡得如同死去的星辰。
身后，那扇隔绝了蜂巢地狱的厚重合金门，传来持续不断的、沉闷而狂暴的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通道轻微震颤，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清晰地传递着门后那些恐怖实验体疯狂的怒火。门，在呻吟，在变形，支撑不了多久了。
前路未知，后路断绝。凌策的喘息粗重如牛，汗水混合着肩臂伤口渗出的血水，从额角、下颌不断滴落。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和剧痛。但他冰冷的金属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点如同寒夜孤星般微弱却从未熄灭的意志在燃烧。
走。向前走。
通道并非笔直，带着轻微的弧度向下延伸。蓝色冷光在光滑的内壁上流淌，是唯一的光源，将两人重叠的、蹒跚前行的影子在身后拉长、扭曲，如同两个被钉在命运十字架上的幽灵。空气冰冷依旧，但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更加干燥、更加沉闷的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时间在剧痛和绝望的跋涉中失去了刻度。就在凌策感觉左肩的骨头几乎要刺穿皮肉、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时——
前方的黑暗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
不是蓝色冷光。那是一种更加稳定、更加柔和的、带着暖意的白光！
凌策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在无尽荒漠中看到绿洲的幻影，他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加快脚步，踉跄着朝那白光的方向奔去！
光线越来越亮。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大厅。大厅的规模远比之前的通道巨大，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管道和线缆汇聚而成的圆柱形结构，如同某种巨大机械的心脏或神经中枢。柔和的白光正是从这巨大结构内部散发出来，透过一些半透明的观察窗，映照着整个空间。
大厅四周的合金墙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控制台和屏幕。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布满裂纹，如同死去的眼睛。只有零星几个屏幕还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布满雪花噪点的光芒，显示着断断续续、无法识别的数据和混乱的波形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冷却液挥发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低频心跳般的能量嗡鸣声。这里，像是一个巨大机械的核心控制室，但早已被废弃、遗忘。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一侧的墙壁。那里有一排巨大的、如同休眠舱般的金属结构！舱门紧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其中一具休眠舱的舱门似乎被暴力破坏过，扭曲变形，半开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内部空间和断裂的线缆接口。
而在大厅中央那巨大圆柱结构的基座旁，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个被撕开、空空如也的军用级医疗箱！
几支被踩碎的注射器！
还有……一个同样被撕开、但似乎被匆忙遗落的低温保存罐！罐体滚落在地，标签一角被灰尘覆盖，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母：
【AT-7……】
AT-7型广谱抗腐蚀血清！
凌策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拖着脚步冲到那个罐子旁，冰冷的金属手指拂去上面的灰尘。罐体冰冷，里面的液体早已流尽，只在罐底残留着几滴凝固的、散发着微弱药味的深蓝色胶状物。希望如同肥皂泡，瞬间破灭。这点残留，杯水车薪。
“呃……”背后的沈夜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他的呼吸更加微弱，身体冰冷得吓人。
凌策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大厅。控制台……休眠舱……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到那排休眠舱前。他尝试打开其他几具紧闭的休眠舱，舱门纹丝不动，内部的维生系统指示灯一片死寂。只有那具被破坏的休眠舱半开着门。
他粗暴地将沈夜从背上卸下，平放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沈夜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右腿的伤口被粗暴移动，涌出更多的暗红血液。
凌策迅速检查那具被破坏的休眠舱。内部结构复杂，维生管道被扯断，药物注射端口扭曲变形。他冰冷的金属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外科工具，强行掰开一个残留的药物接口保护盖，里面残留着几滴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显然早已失效污染。
没有药品。没有可用的维生设备。这里只是一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机械坟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凌策淹没。他低头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沈夜，那张布满血污和灰败的脸在柔和的白色冷光下如同石膏雕塑。他完好的左手无力地摊在身边，焦黑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枚毫无生气的钥匙。
就在这时——
“滋……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接触不良的电流声，从大厅中央那巨大的圆柱形结构中传来！紧接着，圆柱结构内部某个区域的柔和白光猛地闪烁了几下，亮度骤然提升！一个镶嵌在圆柱结构表面、布满灰尘的圆形屏幕随之亮起！
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混乱的雪花噪点和扭曲的色块疯狂闪烁！刺耳的电子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几秒钟令人心悸的挣扎后，噪点勉强凝聚成一个极其不稳定、边缘不断扭曲的半透明信息框。框内，一行行文字如同垂死挣扎般断断续续地浮现，字迹模糊，布满干扰条纹：
【……系统……残存……意识……检测……到……清道夫……协议……信号……】
【……错误……错误……权限……丢失……】
【……最终……备份……枢纽站……核心……逻辑……单元……受损……97%……】
【……警告……侦测到……高浓度……异化……污染源……信号……（指向地上昏迷的沈夜）……】
【……威胁……等级……灭绝……】
【……启动……最终……净化……协议……】
【……自毁……程序……激活……】
【……倒计时……30：00……】
【……29：59……】
【……29：58……】
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气息，无情地占据了屏幕中央！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打在凌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30分钟！自毁倒计时！
这残存的系统意识，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将濒死的沈夜判定为最高等级的“异化污染源”，直接启动了自毁程序！
“嗡——！！！”
伴随着倒计时的启动，整个大厅猛地一震！中央圆柱结构内部传来沉闷而巨大的机械运转声！大厅四周墙壁上那些零星闪烁的控制台屏幕瞬间全部熄灭！天花板上，几盏巨大的、早已熄灭的红色旋转警报灯猛地亮起，发出刺目欲裂的红光！尖锐、凄厉、如同防空警报般的电子蜂鸣声瞬间撕裂了大厅的死寂！
【呜——呜——呜——！！！】
红光疯狂旋转闪烁，将整个大厅染上一层地狱般的血色！刺耳的警报声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入大脑！
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凌策猛地低头！
地上的沈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和能量波动刺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疯狂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他那只完好的、沾满污血和灰尘的左手，突然如同痉挛般猛地抬起，五指张开，青筋暴突，死死地指向大厅穹顶那无尽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他布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挤出一个破碎而清晰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和恐惧，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狠狠砸在凌策耳中：
“钥……匙……”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