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者枪身的滚烫余温,如同烙印在腰间的耻辱标记,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呼吸牵扯着左肩粉碎般的剧痛,右臂的麻痹感已蔓延至手肘,每一次迈步都像拖着千钧重物,在松软、粘腻的腐殖层中留下深陷的足迹。空气粘稠,裹挟着草木腐烂的甜腻、雨后泥土的腥气,还有那无处不在、如同亿万细小孢子摩擦的“沙沙”声,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耳膜。
凌策拖着残躯,在巨大扭曲的树木投下的阴影中跋涉。灰蒙蒙的天空吝啬地洒下微弱的光,将这片诡异的森林染成一片死寂的灰绿。裁决者死寂地悬挂着,不再嗡鸣,不再发光,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耗尽了它最后的疯狂,也抽干了凌策体内残存的力气。沈夜被空间乱流吞噬前那涣散、痛苦的眼神,连同那把深嵌在焦黑掌骨中的钥匙,被强行塞入裁决者的冰冷枪身,成为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创口,灼烧着他的意识。
“噗嗤…噗嗤…”
靴子深陷粘稠的腐殖质,每一次拔出都带起紫红色的粘稠树汁和断裂的灰白菌丝,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前方,一片更为广阔的灰白色菌毯横亘在必经之路上。它像一块巨大的、蠕动的尸布,覆盖了整片林间空地。菌毯表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微微鼓胀的灰白色脓包,如同无数只闭上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空气中那股腐败的甜腥味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令人窒息。
凌策的脚步在菌毯边缘顿住。冰冷的直觉如同拉满的弓弦,疯狂预警。裁决者死寂无声,左肩的剧痛和右臂的麻痹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绕开?这片菌毯如同活物,蔓延无边。
就在他权衡的瞬间——
“噗!噗!噗!”
毫无预兆!菌毯上十几个脓包同时破裂!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甜腥恶臭的灰白色浆液如同高压毒箭,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覆盖了凌策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太快!太密集!
凌策瞳孔骤缩!身体在剧痛和疲惫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他没有选择后退——后退只会陷入更深的菌毯!他猛地俯身,将身体缩到最小,同时左臂残留的金属结构极限变形延展,化作一面边缘锋利的狭小臂盾,死死护住头颈要害!右臂因麻痹而反应迟钝,只能勉强侧身,试图用后背承受部分伤害!
“嗤嗤嗤——!!!”
粘稠的浆液如同强酸暴雨般泼洒在臂盾和凌策的后背上!臂盾坚固的合金表面瞬间腾起浓烈的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溶解声!一股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如同亿万冰针,瞬间从后背被击中的位置炸开!作战服如同脆纸般被蚀穿,下方的皮肤瞬间失去知觉,肌肉僵硬,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
剧痛和麻痹的双重冲击让凌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狠狠向前扑倒!裁决者再次脱手,掉落在前方几步外蠕动的菌丝上!
“咕噜……咕噜噜……”
整片巨大的菌毯如同被惊醒的史前巨兽,剧烈地蠕动起来!无数菌丝如同活蛇般翻卷、缠绕、汇聚!在凌策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个由粘稠菌丝、腐败植物碎屑和泥浆强行聚合而成的、更加庞大的腐菌兽轮廓拔地而起!它足有三米多高,形态更加扭曲,表面流淌着恶臭的浆液,顶端裂开的巨口如同通往腐烂深渊的通道,内部蠕动着无数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灰白色触须!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贪婪饥饿感扑面而来!
怪物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扑倒在地、半边身体麻痹僵硬的凌策缓缓压来!粘稠的浆液从它身上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死亡之音!巨口张开,露出内部绞肉机般的结构,浓烈的腥风几乎将凌策淹没!
死亡!冰冷的、带着腐败甜腻气息的死亡!
凌策的左臂因维持臂盾的变形而剧烈颤抖,合金表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知觉,连手指都无法动弹。裁决者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越来越近、流淌着粘液的巨口,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如同困兽般的冰冷暴怒和不甘!
力量……需要力量……毁灭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他死死盯着掉落在菌丝上的裁决者!那把吸收了钥匙混乱余烬的武器!沈夜最后的力量……
“嗡——!”
仿佛感应到他灵魂深处那毁灭性的渴望!掉落在菌丝上的裁决者枪身猛地一震!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紫蓝色电弧,如同苏醒的毒蛇,骤然在冰冷的枪口跳跃了一下!
凌策的左臂如同挣脱了麻痹的束缚!在腐菌兽巨口即将咬合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完好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裁决者的枪柄!
入手!滚烫!狂暴!
一股比上一次更加凶猛、更加混乱、带着撕裂灵魂般痛楚的能量乱流,瞬间顺着枪柄狠狠灌入凌策的左臂!这股力量不再是冰冷的秩序,而是纯粹的混乱、毁灭和……沈夜被吞噬前那燃烧灵魂般的无尽痛苦!它如同烧红的钢水,瞬间冲垮了凌策左肩骨裂处的防线!
“呃啊——!!!”凌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左肩的剧痛被这股狂暴力量点燃,瞬间化为焚身的炼狱之火!撕裂!粉碎!灵魂仿佛都要被这股混乱的力量撕扯出来!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不受控制的毁灭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斥了他麻痹的肢体!
没有瞄准!只有毁灭的本能!
凌策左手紧握滚烫的裁决者,枪口几乎是顶在了腐菌兽那流淌粘液的巨口内部!他眼中燃烧着紫蓝色的混乱火焰,如同被附身的狂信徒,狠狠扣动了扳机!
“给——我——湮——灭——!!!”
“嗡——轰隆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凝练的光束!
裁决者枪口爆发的,是一道直径足有半米的、完全失控的紫蓝色能量风暴!它不再有核心与边缘之分,幽蓝的秩序与深紫的混乱彻底交融、翻滚、撕扯!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咆哮的混沌巨兽,瞬间将顶在枪口的腐菌兽那庞大的身躯彻底吞噬!
“噗——!!!”
没有过程!只有湮灭!
腐菌兽那由菌丝和腐质构成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投入了宇宙黑洞,瞬间被分解、气化、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原地只留下一个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深坑!坑壁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犁过,翻卷着沸腾的、焦黑冒烟的紫黑色腐殖质!狂暴的紫蓝能量乱流余势不减,如同失控的怒龙,狠狠轰向前方!
“咔嚓!咔嚓!轰隆——!!!”
挡在能量风暴路径上的数棵巨大扭曲的怪树,如同脆弱的火柴棒般被连根拔起、拦腰炸断!燃烧着紫红色火焰的树干和枝叶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垃圾,漫天飞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撞在更远处的菌毯森林上,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灰白的菌毯被撕裂、燃烧、化为飞灰!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散发着浓烈臭氧和空间撕裂气息的恐怖沟壑!
紫蓝色的能量风暴终于耗尽,缓缓消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和浓烈的腐败甜腥被烧灼后的怪诞气味。
裁决者枪口残留着暗红色的灼热光芒,袅袅青烟如同垂死的毒蛇般升起。枪身滚烫得几乎握不住,内部发出一种过载后的、如同哀鸣般的细微“滋滋”声,随即彻底陷入冰冷的死寂。
凌策单膝跪在深坑边缘,左手依旧死死握着滚烫的裁决者。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烧红的刀子,左肩处传来清晰无比的、骨骼彻底碎裂的剧痛!右半身的麻痹感并未因力量的爆发而消退,反而更加沉重。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裁决者枪身的、冰冷的混乱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正顺着他的左臂经脉缓缓向上蔓延,带来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幻痛和眩晕感。
力量的反噬。钥匙的混乱余烬和沈夜最后的痛苦,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和意志。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因剧痛和混乱侵蚀而微微扩散的瞳孔。他看向被能量风暴犁出的焦黑沟壑尽头。
那里,在翻卷的焦黑腐殖质和被炸断的树根之下,似乎露出了某种东西的一角。
不是岩石,也不是泥土。
那是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巨大血管般搏动着的肉质结构!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菌膜!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带着浓郁生命气息却又混杂着无尽腐败与疯狂的悸动感,正从那露出的结构深处隐隐传来!
咚……咚……
如同微弱的心跳,却沉重地敲打在凌策混乱的神经上,与他左臂中那股冰冷的混乱气息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森林的“心脏”?
凌策冰冷的视线死死锁定那暗红色的搏动结构。裁决者枪身的滚烫余温,左肩粉碎的剧痛,右臂的麻痹,以及体内那股冰冷的混乱侵蚀感,交织成一张名为绝境的网。
他沉默地、极其艰难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一次,失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第二次,他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用裁决者当作拐杖,死死抵住地面,终于踉跄着站了起来。
腰间的裁决者,冰冷而沉重,枪口残留的灼热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他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那暗红色搏动结构露出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踏在自身崩解的边缘,走向那片翻涌着生命与死亡气息的未知深渊。灰蒙蒙的天空下,孤独而破碎的身影,在巨大树木燃烧的余烬和焦黑的沟壑间蹒跚前行,如同走向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大而沉默的腐烂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