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扶着步履蹒跚的阿七,林弈——现在对外,他是“墨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踩在薄冰上。葬龙渊的呜咽风声仿佛追魂索命的鬼魅,催促着他尽快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阿七的状态很奇特。他身体的本能似乎还在,即使意识混沌,行走间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平衡,对脚下崎岖嶙峋的地形视若无睹。但他眼神里的茫然却挥之不去,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对外界只有最本能的反应。林弈让他走,他便走;林弈停下,他便停下。偶尔会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肿胀的太阳穴,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一闪即逝的碎片,但最终只剩下更深的困惑。
“师尊……墨玄?”阿七的声音沙哑,带着试探,像是在确认一个刚刚学会的陌生词汇。
“嗯,为师在。”林弈立刻回应,语气温和而笃定,努力扮演着一位稳重可靠的师尊形象,尽管他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又风干了好几回。他指着前方一道狭窄的、布满苔藓的裂缝,“我们从这里出去,小心脚下。”
阿七顺从地点点头,不再言语。他的沉默让林弈既安心又忐忑。安心的是,这头暂时被拔掉了獠牙的凶兽似乎真的“驯服”了;忐忑的是,他不知道这份“驯服”能持续多久,那层包裹着恐怖力量的茫然薄壳何时会被戳破。
离开葬龙渊的范围,空气依旧浑浊,却少了那股蚀骨的煞气。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荒原,枯黄的野草在风中起伏,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座破败小镇的轮廓——黑石镇。这里是三不管地带的边缘,鱼龙混杂,消息闭塞,却也最适合林弈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暂时栖身。
临近小镇,林弈刻意放缓了脚步,挺直了腰板,努力将“墨玄”这个化名撑出几分高人的风骨。他身上的粗布麻衣依旧寒酸,但眼神却刻意变得深邃悠远,仿佛洞悉世间万物。而阿七,虽然衣衫破损(战斗中留下),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和即便失忆也难掩的挺拔身姿,默默地跟在林弈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尊最忠诚也最危险的护卫雕像。
两人这副组合——一个看似平凡却气度不凡的“高人”,一个沉默寡言、气息慑人的“随从”——一进入黑石镇那歪歪斜斜、布满刀痕剑创的土石围墙,就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镇民多是些面黄肌瘦、眼神警惕的流民或落魄散修。他们看着林弈和阿七,尤其是感受到阿七身上那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力量的本能残留),纷纷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窃窃私语中带着敬畏和恐惧。
“嘶……新面孔?”
“后面那个……好重的煞气,怕不是刚杀过人……”
“前面那个是头儿?看着不像狠角色,但能让那种人跟着,肯定不简单……”
这些议论隐隐飘入林弈耳中。他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狐假虎威,第一步算是成了。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镇子里唯一一家还算完整的客栈——“有间客栈”,名字朴实得近乎潦草。
客栈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精明的眼神在林弈和阿七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在阿七身上停留更久,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一间上房。”林弈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他随手抛出一小块成色很一般的下品灵石——这是他仅存的一点“家当”了。
老板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好嘞,客官这边请!上房一间!”他亲自引路,态度恭敬了许多。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但胜在干净。林弈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站在房间中央,眼神茫然打量着四周的阿七,心中念头急转。
光靠“煞气”唬人是不够的,尤其在黑石镇这种地方,迟早会引来试探。必须尽快给阿七“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和“恢复”的路径,同时,也要让这个“师尊”显得名副其实——至少表面上要能唬住人。
“阿七。”林弈示意他坐下。
阿七依言坐到桌旁,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板的精准感。
“你走火入魔,经脉受损,神魂震荡,记忆缺失。此乃修行大忌。”林弈神色凝重,开始了他精心编织的“诊断”,“当务之急,需固本培元,修复受损的根基。为师观你体质,似有‘庚金锐气’暗藏,却又被一股阴煞之力纠缠(指葬龙渊的地煞之气),此乃阴阳失衡之象。若强行催动力量,恐有根基尽毁之危。”
他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夹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修行术语(得益于他这些年为了保命而疯狂研究的各种理论),听起来高深莫测。
阿七听得似懂非懂,但“根基尽毁”四个字似乎触动了他某种本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沉寂却浩瀚的力量,又茫然地看向林弈:“师尊……如何……修复?”
鱼儿上钩了!林弈心中一定,脸上却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做沉思状。
“嗯……寻常法门见效太慢,且于你特殊体质不合。为师有一法,乃早年游历所得,名为‘混元抱朴诀’。”林弈开始即兴创作,“此法讲究‘外引天地之息,内守混沌之元’,看似简单,实则暗合大道至理。你需摒弃过往所学(反正你也忘了),从最基础处开始。”
他走到阿七面前,伸出手指,虚点向阿七的眉心、膻中、气海等几处大穴,动作缓慢而富有韵律,仿佛在传导某种玄奥的意念。其实他屁的灵力都没有,纯靠演技。
“摒弃杂念,想象自身如未开之璞玉,感受周遭天地间游离的……嗯,生气与死气(葬龙渊附近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儿)。不必强求引导,只需‘观’,如同看云卷云舒,看水流石上。重点在于‘守’,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任气息自行流转,冲刷你体内淤积的阴煞,滋养那点庚金本源。”
这纯粹是林弈根据一些养生理论和环境特点瞎编的。核心思想就一个字:**装**!装高深,装淡定,让阿七自己“悟”去!反正他天赋高,没准真能“悟”出点啥?就算悟不出,也能拖时间。
阿七依言闭上双眼。他眉头紧锁,显然在努力理解林弈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他试着去“观”,去“守”。房间内一片寂静。
林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观察着阿七的反应。万一阿七觉得他在胡说八道,或者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然而,片刻之后,异变突生!
阿七周身那沉寂的气息,竟真的开始缓缓流动!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空气中,一丝丝稀薄的、驳杂的天地灵气,以及窗外渗透进来的、属于葬龙渊边缘的淡淡煞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极其缓慢地、如同涓涓细流般,向着阿七的身体汇聚而去。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肿胀的太阳穴处,那青紫色似乎也淡化了一丝丝。
林弈目瞪口呆!他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卧槽?!真……真行?!我就随便说说啊!这都行?!”
“这天赋……也太逆天了吧?听他瞎扯都能入门?”
“完了完了,这谎越撒越大,以后怎么圆?他要是真按我这‘神功’练下去,不会走火入魔吧?!”
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和一丝荒谬绝伦的负罪感,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果然如此”、“尽在掌握”的高深微笑,微微颔首:“嗯,不错,孺子可教也。虽只得一丝皮毛,但已窥得门径。切记,徐徐图之,万不可急躁。”
阿七缓缓睁开眼,虽然眼神依旧带着茫然,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那是对“师尊”话语的初步印证所带来的、一种懵懂的信任感。他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流动的气息,似乎连头部的疼痛都减轻了一些。他看向林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师尊。”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打斗声,伴随着桌椅碎裂和粗鲁的喝骂。
“妈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挡黑风寨大爷的路?!”
“啊——!”
“灵石交出来!还有那个女人!”
黑风寨的溃兵?这么快就找来了?林弈心中一凛。屠刚死了,但黑风寨的人显然没死绝,还跑到这黑石镇来撒野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阿七,只见阿七脸上的茫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冰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林弈极其熟悉的、属于“影杀”的锐利寒芒!
林弈心中警铃大作!不好!战斗的声音刺激到他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们房间的门板被一个撞飞的人影砸得粉碎!一个满脸横肉、提着染血砍刀的黑风寨喽啰狞笑着冲了进来,目标直指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林弈!
“小白脸!把值钱的……呃!”
喽啰的话戛然而止。
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提离了地面!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出手的,正是阿七!
他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林弈身前,左手如铁钳般扼住喽啰的脖子,右手微微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刚刚“修炼”出来的、极其微弱却透着森然杀意的气息!他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看待一只待宰的蝼蚁。
“伤……师尊者,死。”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林弈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着阿七冰冷的侧脸和那缕危险的气息,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湿透。
这把“刀”,太锋利了!锋利到……仅仅是感受到威胁,就会自动出鞘!而握着刀柄的自己,真的能完全掌控它吗?
他看着在阿七手中徒劳挣扎、脸憋成猪肝色的喽啰,心中五味杂陈:恐惧、庆幸、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保护”的异样感。
“阿七……”林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威严,“放下。此地不宜杀人。”
阿七的动作顿住了。他眼中的冰冷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又变回了那副带着一丝困惑的茫然。他看了看手中快要断气的喽啰,又看了看林弈,似乎在理解“师尊”的命令。片刻后,他五指一松。
“噗通!”喽啰像一滩烂泥般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喘息,看向阿七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阿七收回手,指尖那缕气息消散。他转过身,看向林弈,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化身杀神的人不是他。
“师尊……没事?”他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弈看着阿七那双茫然却似乎努力想表达关心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门板,以及外面依旧喧嚣的打斗声,心中那个庞大的、以天地为棋盘的野心计划,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如履薄冰。
他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阿七的肩膀(手有点抖):“为师没事。你做得……很好。”
很好?林弈心中苦笑。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但这颗“宝棋”,同时也是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凶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