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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退役式

起飞,拥抱白云—番外

暴雨在廊桥玻璃上织出细密的水网,朱桂的指尖顺着A320-200的舱门舷窗下滑,触到一道浅淡的凹痕。那是2018年冬夜,她第一次以副驾身份执飞时,因紧张攥紧门把留下的指印,五年过去,竟被金属蒙皮磨出了温润的包浆。此刻她穿着藏蓝机长制服,肩章上的四道杠在廊桥灯光下泛着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她作为机长,与B-6888的最后一次共舞。

“桂机长,该登机了。”乘务长曾悦思的声音混着雨幕传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航空公司徽章——那是三年前朱桂带她飞首航时,亲手替她别正的。朱桂收回手,指腹蹭过掌心的茧——从副驾到机长,这道茧随操纵杆起落变了形状,唯有触到B-6888的舱门把手时,仍像触到老友的肩。

驾驶舱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油墨与航空煤油的混合气息涌来,比记忆里更淡了些。她盯着熟悉的仪表盘,遮光板缝隙里漏出半张泛黄的便签,边角用红笔写着“侧风>15节时襟翼放15°”,尾端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惊叹号——是邰飞航的字迹。三个月前他调任A350机队,临走前把这张便签塞在她的遮阳板里,说“老飞机的脾气,你比我更懂”。此刻她指尖划过纸页边缘的咖啡渍,忽然想起他总说“驾驶舱里的便签,要像操纵杆动作一样利落”,却独独在她的便签上,留了这道带着温度的笔触。

“最后一班了。”她忽然开口,指尖敲了敲顶板的灯光控制键, amber灯应声亮起,在操纵杆上投下暖光。副驾小周是刚放单的新人,此刻正盯着她的动作屏息——传说中“最年轻女机长”的每个手势,都可能成为他笔记本里的重点。朱桂忽然想起自己当副驾时,总偷偷观察前座机长的习惯,比如邰飞航每次启动发动机前,都会摸三下头顶的氧气面罩,而她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磨痕——那是十年里无数次起降,被掌心温度焐出的、独属于B-6888的印记。

滑行灯亮起的刹那,轮胎碾过积水的“哗哗”声格外清晰。朱桂望着机头雷达罩上的雨痕,忽然想起机务老李说过,B-6888的蒙皮上有23道明显划痕,其中一道在左翼下方,是2019年台风天备降时,被廊桥护栏蹭出的——那时她刚升机长,第一次独立处理特情,邰飞航作为备份机长,在塔台守了整夜,直到她安全落地的消息传来,才在对讲机里说了句“不错”。此刻雷达屏上的雨回波跳动,像极了当年他眼底未说出口的紧张。

“联系塔台,申请滑行。”指令落下时,朱桂的指尖悬在通讯键上,忽然听见轮挡撤去的“咔嗒”声。这声音她听过千次,唯有此刻像根细针,扎进掌纹里——机械臂抬起的瞬间,B-6888的机身微微前倾,像位即将谢幕的老舞者,在暴雨里迈出最后一步。副驾的声音带着年轻的颤音,却被她用沉稳的语调盖住:“注意滑行道积水,保持10节增速。”这话既是说给小周,也是说给脚下的老伙计——她太清楚它的脾气,就像清楚自己制服内衬口袋里,还缝着块从它座椅上拆下的旧皮质,边缘绣着当年首飞时的机号。

巡航高度10000米,平流层的阳光穿过风挡玻璃,在仪表盘上洒下金粉。朱桂松开自动驾驶仪,亲手握住操纵杆——这是她今日特意加上的“仪式”,老飞机的液压杆比新机重些,却带着让她安心的阻尼感,像老友的握手。

“机长,您看这座椅……”小周忽然指着她的座椅扶手,那里的皮质磨出了浅金色的包浆,边缘缝着道极细的线,“好像补过?”

朱桂的指尖划过缝线,想起2020年冬,这架飞机执行完高原航线后,座椅皮质裂了道口子。她蹲在维修间看机务修补,忽然发现裂缝里卡着半片碎纸——是她三年前掉的飞行日志残页,边角画着操纵杆示意图,旁边标着“拇指发力点”,字迹是邰飞航的。后来机务按她的要求,用同色皮料补了这道缝,线脚歪歪扭扭,却成了她每次起飞前必摸的“安心符”。

“老伙计嘛,总会带点故事。”她笑了笑,目光扫过头顶的控制面板,那里贴着张极小的照片——是2016年航校毕业时,她站在B-6888前的留影,那时她扎着马尾,校服袖口还沾着航油,而身旁的邰飞航作为学长,正指着机头雷达罩给她讲“气象回波原理”。此刻照片边缘被阳光晒得微卷,却仍能看清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和邰飞航指尖点在机身上的、带着温度的影子。

客舱传来餐车滑动的轻响,朱桂忽然想起这架飞机的储物柜里,还藏着个旧保温杯——杯盖内侧刻着“B-6888专属”,是她成为机长那天,乘务组送的礼物。有次飞夜航,她用它装了热可可,分给后舱的乘务员,邰飞航当时正好来送文件,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忽然说“机长该注意温差,别总喝冰美式”。此刻储物柜的锁扣“咔嗒”一声弹开,她望着空荡的格子,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时,把杯子送给了刚入职的乘务员,“老飞机的温暖,该传给新人了”。

高度表指针稳稳划过10132米,小周忽然指着窗外:“机长,是积雨云间隙的彩虹!”朱桂抬头望去,七色彩弧横跨云际,恰好落在B-6888的左翼尖——像道特意为它准备的告别礼。她忽然想起2017年夏,第一次在这架飞机上看见彩虹,那时她还是副驾,兴奋地指给前座的邰飞航看,他却盯着仪表盘说“别被美景分神”,却在落地后,把彩虹的照片设成了自己的手机壁纸。

“准备下降了。”她收回目光,指尖在操纵杆上敲出半段《夜航星》——这是B-6888的“专属BGM”,每次飞夜航,她都会和乘务长用对讲机哼这段旋律。此刻副驾好奇地转头,她却忽然噤声——有些旋律,只属于老伙计与她的时光隧道。

跑道灯在雨幕里织成银线,朱桂盯着平视显示器上的下滑道,指尖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些——老飞机的尾轮接地感更清晰,她想让小周记住这种“脚踏实地”的重量。

“决断高度,正常。”副驾的报读声带着紧张,却被她眼中的沉稳接住。B-6888的机身在雨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主轮触地的“砰”声传来时,朱桂忽然听见熟悉的“滋滋”声——是扰流板升起的动静,比新机慢0.5秒,却像老友的一声叹息。

“反推1/4,刹车轻带。”她的指令刚落,便感觉到操纵杆轻微的震动——这是老飞机独有的“脾气”,在滑行时总会轻微晃动,像在和地面打招呼。副驾的手悬在刹车手柄上方,她忽然伸手覆上去:“别怕,它只是想多待一会儿。”掌心相触的瞬间,她想起自己当副驾时,邰飞航也曾这样覆过她的手,在暴雨备降时说“跟着我的节奏来”。

廊桥对接的“咔嗒”声响起时,朱桂盯着驾驶舱门上方的“到达灯”,忽然发现它比平时暗了些——昨天机务说过,这个灯泡该换了,却特意留到最后一班,“让老伙计用熟悉的光,走完最后一程”。她解开安全带,指尖抚过座椅靠背上的编号“B-6888-CPT”——这是她成为机长后,特意让人绣上去的,“CPT”是机长(Captain)的缩写,却在绣线里藏了根银线,阳光下会闪出“6888”的光影。

客舱传来旅客下机的动静,曾悦思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束干花——是旅客留下的向日葵,花茎上绑着张纸条:“谢谢机长,今天的降落很稳。”朱桂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的干枯纹路,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架飞机,有位旅客在落地后递给她颗糖,说“看见机长是女生,就觉得特别安心”。此刻向日葵的香气混着老飞机的油墨味,在驾驶舱里织成网,网住了十年的时光。

“该走了。”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B-6888的飞行日志,最后一页是朱桂的签名,字迹比平时工整许多,“老李他们在机坪等着,说要给老伙计办个小仪式。”

朱桂转身时,目光最后扫过仪表盘——油量表显示还剩1200磅燃油,足够再飞半小时,却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飞行。她忽然想起邰飞航说过,每架飞机退役前,飞行员都会留些燃油,“算是给它的饯别酒”。此刻她指尖划过油量旋钮,忽然发现旁边的储物格里,躺着枚一元硬币——是上次执飞时,旅客偷偷塞的“祈福币”,她本该交给机务,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雨停了,机坪的积水映着晚霞,把B-6888的机身染成金红色。朱桂踩着水洼走向机头,看见机务老李正带着团队站在雷达罩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张纸条——是他们给老飞机写的“告别信”。

“桂机长,该您了。”老李递来支马克笔,笔尖在他掌心留下墨痕,“按规矩,退役飞机的机头,要留机长的签名。”

朱桂接过笔,笔尖触到雷达罩的瞬间,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架飞机上签名——2018年副驾首飞,她的字迹歪歪扭扭,邰飞航站在旁边笑:“签名要像操纵杆动作,稳当点。”此刻她的笔触沉稳有力,“朱桂”二字右侧,特意画了个小飞机,机翼上挑的弧度,和B-6888的翼尖小翼一模一样。

“其实啊,这架飞机最舍不得的,是你。”老李忽然指着机翼下方的划痕,“当年台风天备降,它替你扛了廊桥的碰撞,后来每次检修,我都跟伙计们说,这道痕别补,是咱桂机长的‘勋章’。”雨水顺着划痕滑落,在地面溅起小水花,像老伙计落下的泪。

人群里忽然传来动静,朱桂转头看见曾悦思带着乘务组走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张旧照片——有首飞时的合影,有航展时的留念,还有次冰雪天,他们在机翼下堆的小雪人。曾悦思把照片递给她,指尖触到照片背面的字:“2019.12.24,B-6888载着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航班。”字迹是她的,却在“圣诞”二字旁,多了个极小的“邰”——那时邰飞航是备份机长,偷偷在她的照片上画了个圣诞老人。

“该拆徽章了。”老李的声音带着哽咽,机务们举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拆下机头的航空公司徽章。金属与机身分离的“咔嗒”声,比轮挡撤去时更轻,却让朱桂想起第一次看见这枚徽章——2015年航校毕业,她摸着陈列室里的B-6888徽章发誓,“总有一天,要让它跟着我飞遍蓝天”。此刻徽章落在红丝绒布上,边角的磨损处闪着光,像她十年里攒下的、所有关于飞行的梦。

最后一缕晚霞消失时,朱桂把那枚一元硬币塞进雷达罩的缝隙——这是她给老伙计的“饯别礼”,就像它曾替她挡住的那场台风,替她收下的所有紧张与喜悦。机务们点燃了告别灯串,暖光映着B-6888的编号,“B-6888”四个数字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在重复某个说不出口的“再见”。

“走吧,桂机长。”小周的声音带着鼻音,这位新人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老飞行员总说“飞机是有生命的”。朱桂回头望了眼驾驶舱,遮光板缝隙里的便签被风吹起一角,红笔的惊叹号在灯串光里晃了晃——那是邰飞航的字迹,却也成了她与B-6888之间,最温暖的注脚。

离开机坪时,手机忽然震动,邰飞航的消息弹出来:“老伙计落地了?”她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落成:“嗯,很稳。”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飞机滑行的轰鸣——不是B-6888,是架崭新的A350,却让她想起老伙计的尾轮触地时,那种扎实的、让人心安的重量。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的肩章上,四道杠在夜色里闪着微光。身后的B-6888渐渐隐入雨幕,唯有机头的告别灯串还在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就像那些关于飞行的记忆,关于老伙计的时光,终将沉淀成掌纹里的茧,成为每个机长心中,永远不会退役的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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