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北山公馆废墟清理现场。
“苏队,这是最后一批从地下实验室回收的资料。”林涛递过一个密封的档案袋,“大部分都被能量风暴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这些……”
苏默的右眼扫过那些焦黑的纸页碎片。大部分字迹已经无法辨认,只有少数残片上的只言片语还能勉强解读:
“……镜渊计划最终阶段……四重密钥植入……”
“……陈启明(本体)……记忆剥离……备用容器……”
“……陈宇(复制体)……血脉标记……月牙刻印……”
“……苏默……左眼……终局之钥……”
最后一张残片上,一个模糊的签名和日期:
“冯承安……1974.6.17”
日期……正是红光棉纺厂大火的前一天。
“所以……这一切……从1974年就开始了?”林涛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苏默没有回答。他的独眼望向远处正在被拆除的陈家主楼。阳光照在残破的墙壁上,那些曾经华丽的装饰如今只剩下丑陋的钢筋骨架。
真相……或许永远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就像他的左眼……永远留在了那个名为“镜渊”的囚笼中。
钥匙……终局之钥。
而锁……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废弃的“星光老年护理中心”像一座巨大的灰色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城郊的荒野中。外墙的涂料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深红色的粗糙砖体,深冬的寒风卷起枯叶和碎砂砾,抽打在地狱入口般的旋转玻璃门上。门锁被暴力破坏后留下的空洞,如同怪物被掏掉的眼睛。
苏默推开沉重的门,带着一身寒气踏入黑暗的大堂。门轴锈死的呻吟在空旷死寂中格外刺耳。霉味、灰尘和更深的——某种无法言喻的衰老和腐朽的气息——混合成冰凉的、令人作呕的气体,灌入鼻腔。他呼出的白气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消散。
爆炸案的冲击在身体内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左眼眼眶空洞处的新生组织依旧敏感,每一次温度变化都带来细微的刺麻。右眼的视觉承担了所有负荷,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被时间遗弃的领域。小秦紧随其后,战术手电的光束在布满尘埃的地板上切出一道惨白的轨迹,照亮飘浮的尘粒和地面上干涸的、难以分辨来源的污渍印痕。
他们寻找着前台。空无一物。接待台桌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印着几个模糊的手印轮廓,大小不一,方向散乱。旁边一个倒塌的金属文件柜散落着一些纸张碎片,被潮气洇开的字迹模糊难辨,隐约能看到几个数字编号——7406,旁边画着一道被刻意涂抹过的竖线。
苏默的指尖划过编号,冰凉的金属触感和纸上残留的油墨黏腻混合成一种奇异的直觉。他推开一扇标着“值班室”的腐朽木门。屋内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张旧桌子。桌面上躺着一个边缘磨得光滑的廉价塑料烟灰缸,里面塞满了枯萎的花瓣和几枚生锈的大号铁钉。桌子抽屉开着,一本封面剥落、内页卷边的《长寿养生手册》歪在里面。手册扉页空白处,一行小字被反复描画:
“Kill me……”(杀了我……)
墨迹干涩,笔迹颤抖而绝望。墨点溅开的形状,像小小的、凝固的血花。
“苏队,这儿!”小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手电光柱射向走廊一侧的墙壁,照亮了一块被撕掉大半的“内部区域导览图”残余部分。残图上隐约可见一个绿色的水滴状标记,下面标注着几个勉强可辨的字:
【特需护理区 - 请出示权限】
一个箭头,断在通往地图缺失区域的边缘。
走廊深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挥之不去的排泄物酸腐气愈发浓烈。两侧病房的门大多敞开着,黑暗的门洞像沉默的口腔。其中一间门口,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样东西——一个断成几截的暗红色橡皮擦,棱角尖锐,很新。
林涛的警示瞬间在脑中回响:“书房桌缝残留……红色橡皮屑……”
苏默示意小秦警戒。他蹲下身,手套覆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橡皮的碎块。在最大的一块下方,被压入地板缝隙的一小撮尘埃里,暗藏着几粒极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三硅氧烷。书房翻模仿制钥匙……这里的门……
目光扫过眼前紧闭的双开防火门。厚重的门板中央,装着一个最新型号的瞳孔识别器。
门上的识别摄像头是新的,但两侧嵌入墙体的金属固定基座边缘……几道极其细微的新鲜金属刮痕清晰可见!刮痕的方向……自上而下,带着用力撬压的痕迹。但门锁本身……完好无损?
不是撬门。是在安装或更换识别器的外框时……无意留下的刮擦?
小秦举着便携式设备试图扫描门禁电路信号,屏幕上只有杂乱的干扰波纹。“强屏蔽!里面肯定有事!”他压着嗓子。
苏默的视线落向门侧的墙壁。一块靠近地面的方形盖板边缘,灰尘分布异常——比周围墙壁新得多。他手指发力。盖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复杂的消防启停线路,线路接头崭新光亮。其中一条隐蔽的备用光纤通道旁,极细微的红色外墙漆点干涸残迹,像凝固的微小血珠。书房外墙……攀爬者?
他转向另一端相对陈旧的墙体,在墙纸与地面相接的霉变踢脚线隐蔽处,终于找到一块锈蚀松动的手动应急门禁开关盖板。陈旧的黄铜旋钮被强行转动过。下方墙纸上,残留着几道清晰有力的指甲划痕,最深的一道划进了墙纸后的水泥层!
里面的人……曾经在这里……试图……手动开门?!
“准备好。”苏默低声对小秦说。手中的枪紧贴着大腿外侧。小秦点了点头,背靠墙体,手中的微冲枪口死死锁定门缝。
咔哒!
锈蚀的旋钮被强行拧到尽头!门内传来沉闷的液压柱泄压声!
厚重的金属门猛然向内开启!
刺眼的白光如同固态的墙壁,瞬间将门外的黑暗撕裂!巨大的视觉落差让苏默右眼本能地眯起!
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空气喷涌而出!
没有腐朽,没有酸臭!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超低温冰箱内飘出的冷气,混合着某种……极其清淡的消毒剂挥发的……铁锈般的余味!空气干净得诡异!光线来自天花板无数嵌入式的LED冷光灯,均匀得没有丝毫阴影死角!
门口,一个身着纯白色防护服的人影直挺挺地站立着!防护服的连体帽遮盖了面容,面罩部分是一片磨砂状的暗色材质,完全无法透视。人影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制作精良的蜡像。
他的脚下,光洁如镜的浅灰色环氧树脂地板上,残留着一大滩近乎干涸的暗红色……像泼洒出的油漆。但苏默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错辨的铁腥气!
血!
苏默的枪口瞬间抬起!指向人影胸口!厉声喝道:“警察!别动!掀开你的面罩!”
人影依旧不动。如同死物。
小秦一个箭步侧移,枪口从另一侧指向人影后心,同时厉声:“重复!警察!立刻表明身份!”
寂静。
冰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从房间深处传来的某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老式伺服电机运转的嗡鸣声,稳定地回荡着。
就在这时!
人影面罩正中央!那块磨砂暗色区域内部……突然……亮起了两点!
两点……幽深如古井的、纯粹黑曜石般的——瞳孔?!
两点黑光稳定地亮着!冰冷!纯粹!如同两点凝固的宇宙尘埃!
苏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恶寒毫无征兆地从脊椎直冲后脑!这光……这眼神……
轰!!!
苏默的世界在爆炸!
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源于他大脑深处的剧震!源于那只已经失去的左眼!
那只本该空洞的左眼眶深处!一股冰寒彻骨又灼痛如岩浆的撕裂感毫无征兆地猛然爆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膨胀!要突破眼眶的束缚!剧痛让苏默瞬间闷哼出声,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额头瞬间被冷汗浸透!
几乎与此同时!
嗡——!
面前白衣人影的面罩内!那两点冰冷稳定的黑光骤然熄灭!如同从未出现过!同一刹那!人影猛地后退!动作快得近乎模糊!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向后急拽!在雪亮的灯光下几乎拉出残影!
砰!
金属防火门在他身影没入的瞬间,以超越寻常液压闭门器的极限速度轰然关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巨响!
苏默和小秦被强大的气流推得后退一步!冰冷的金属门板几乎贴上他们的鼻尖!
小秦反应极快,怒吼着开枪!
砰!砰!砰!砰!
特制穿甲弹头在厚实的特种合金门板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和跳弹火星!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尖锐回荡!
“他妈的!”小秦狠狠踹了一脚纹丝不动的门,“苏队?你的眼睛?!”
苏默捂着左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剧痛依旧如同电流般在眼眶深处的神经里疯狂流窜,但那股恐怖的膨胀感消失了。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血肉撕裂,只是左眼眶里的幽魂在他意识里留下的尖叫。
“……没事……”苏默强迫自己松开手,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右眼死死盯着门上那几个崭新的弹痕。他再次按下旁边的消防应急旋钮。
无声。
门锁死了。彻底的死了。连同那个旋钮都失去了作用。
走廊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刚才枪声的回音如同幽灵般渐渐消散。那股冰冷纯净的空气仿佛也被关闭的门彻底隔绝。留下的……只有苏默右眼中……那门后无边的白光深渊……门板上触目惊心的弹痕……以及深深烙印在神经末梢的剧痛与……那两点转瞬即逝却冰冷永恒的黑色目光。
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直接烧灼进了他已经失去的左眼灵魂深处。
不是结束。那只眼睛。它还在。
在门后。在深渊。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