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响在楚明昭耳边。盖头下的视线被金线绣的牡丹挡了大半,只能看见地砖上蔓延的冰花——合卺酒盏搁在案上太久,酒面结了层薄冰。
她数着地砖缝里的金粉含量,指腹在嫁衣下摆无意识划了三下。掺铜的金线,掉粉的地砖,东宫账面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吃紧。
"太子妃,殿下到院门口了。"宫女的声音隔着三重帐幔传进来。
楚明昭立刻调整呼吸频率,肩膀微微内收,连交叠在膝上的手指都换了个更显娇弱的姿势。盖头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挑起,雪松混着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玉如意。
那柄象征吉祥的器物悬在盖头下三寸,要挑不挑地晃着。楚明昭看见持如意的手——骨节分明,虎口有茧,拇指上还沾着点墨渍。
"太子妃倒是...心急。"声音从她头顶斜上方压下来,带着刻意为之的停顿。
红盖头突然被掀飞,楚明昭自己动的手。金线勾着发钗带出"刺啦"一声响,同时飞出去的还有她袖中早备好的契约文书。羊皮纸擦过萧景珩腰间挂着的平安符,那符上绣的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晃得扎眼。
"殿下既舍不得玉如意,臣妾自己来。"她仰头直视这位传闻中杀伐决断的太子,顺手把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对方看清她脖颈上特意点的那颗朱砂痣——昨日让丫鬟照着《宠妃传》里画的。
萧景珩的瞳孔缩了一下。他今日大婚穿的吉服,玄色衣襟里露出半截雪白中衣领子,衬得喉结下那道疤格外明显。楚明昭记得情报上说,这是三年前秋猎时为救个宫女留下的。
"三年军饷通道换一纸废后诏书,殿下不亏。"她突然开口,指尖点了点飘落在地的契约。琉璃算盘不知何时已经摆在了合卺酒旁边,楚明昭拨弄着青玉珠子,三下五除二算出个数字推过去。
案几突然震了震。萧景珩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瓷杯"咔嚓"裂开道缝,冰酒混着血丝渗进地毯牡丹纹里。
"太子妃可知私购漕运..."他俯身时玉佩压在那张漕运地契上,"是诛九族的罪?"
楚明昭突然笑了。她袖中滑出第二份文书,轻轻巧巧盖在血渍未干的契约上:"那地契上的商号,恰好是陛下私库印记。"尾音上扬时,她故意让袖口擦过对方手背。
雪松香猛地浓烈起来。萧景珩撑在案几上的手臂肌肉绷紧,平安符穗子扫过楚明昭刚画的朱砂痣。她看见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比预想的还快破功。
"各取所需罢了,殿下何必演深情。"楚明昭拔下金簪,毫不犹豫往拇指上一扎。血珠滴在契约右下角时,窗外突然传来衣裙摩擦声。杏色的,柳叶纹,她余光瞥见窗棂纸映出的影子踉跄了一下。
萧景珩的呼吸明显滞了滞。楚明昭趁机把染血的簪尖往他虎口墨渍处一点:"签这里,您心上人还能看见明日朝阳。"簪子移开时,那点墨渍变成了朵微型血梅。
烛火又爆了个灯花。这次火星溅到萧景珩袖口,他竟没察觉。楚明昭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萧景珩"三个字,笔锋在"珩"字最后一捺狠狠顿住,差点划破纸张。
"合作愉快。"她收回契约时,指甲故意刮过对方掌心。羊皮纸背面朝上一闪而过,露出个极小的双鱼商号标记——和皇帝私库印记形似却微妙不同。
子时的更鼓恰在此时响起。楚明昭起身时"不小心"碰翻了合卺酒,冰花碎裂的声音里,她看见萧景珩弯腰去捡平安符的姿势,像极了护食的狼。
窗外杏色裙角倏地消失,却留下一缕茉莉香飘在窗棂缝隙里。楚明昭指尖还沾着血,忽然往案几上一抹——三根血线横贯契约文书,恰将萧景珩的签名截成四段。
"血契三截,殿下可听过江南的规矩?"她突然用指甲刮过琉璃算盘,刺耳声响里青玉珠子蹦出两粒,正滚到萧景珩玄色衣摆的暗纹龙鳞上。
萧景珩的剑鞘不知何时已抵住她咽喉,冰凉的鞘尖压着那颗朱砂痣:"太子妃的手,伸得太长了。"平安符穗子扫过剑鞘,露出背面用金线绣的"柳"字。
楚明昭突然抓住剑鞘往自己这边一带。喉间刺痛感传来的同时,她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抽气声。"殿下猜,"她染血的指尖顺着剑鞘滑向萧景珩手腕,"是您剑快,还是臣妾的商队先把柳姑娘的户籍改成军妓?"
案几轰然倒塌。萧景珩掐着她脖子撞向雕花床柱时,楚明昭袖中滑出半块虎符,正落在他松开的前襟里。鎏金床柱上挂的帐幔钩应声而断,层层红纱如血瀑倾泻而下。
"北疆虎符?"萧景珩的呼吸第一次乱了节奏,指腹擦过她颈侧动脉时沾了朱砂,"你动了父皇的..."
"嘘——"楚明昭用带血的唇碰了碰他耳垂,"三截血契,一截换废后诏书,一截保柳姑娘性命。"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吐在对方衣领的龙睛上,"最后一截,买殿下明日早朝参户部侍郎的折子。"
更漏声突然停了。萧景珩的剑鞘还抵着她咽喉,却开始细微地颤抖。楚明昭趁机将染血的虎符塞进他中衣,冰凉指尖故意划过那道疤痕:"您救宫女的疤,可比《起居注》里写的深多了。"
远处传来梆子声时,萧景珩突然扯断平安符摔在地上。楚明昭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并蒂莲被自己鞋跟碾进地毯,忽然听见极轻的机括声——床柱里缓缓伸出半截明黄卷轴。
"圣旨?"她瞳孔骤缩,这次是真的意外。萧景珩捡起断成两截的玉如意,沾血的那端正点在卷轴"废黜"二字上:"太子妃的商号标记,和二十年前被抄家的楚家军饷图一模一样。"
子时的风突然撞开窗户,将合卺酒彻底冻成冰坨。楚明昭藏在裙裾里的脚趾猛地蜷起——她终于闻出来,那雪松香里混的根本不是铁锈味,是楚家枪头特有的玄铁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