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卷过废墟的断壁残垣,如同亡魂的低泣。月光惨白,将兰虎独自伫立的身影拉得细长、孤寂,投在龟裂的地面上。他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缝间那微弱的、属于柳远藤的血腥气息,如同烧红的烙印,死死烫在皮肤上,更烫进心里。
“你欠我的。”
冰冷的三个字,带着柳远藤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残酷,在死寂中反复回荡,与掌心丹心沉稳的搏动形成诡异的共振。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深处被强行梳理过的经脉,传来一种异样的、既舒适又屈辱的酸麻感。手腕内侧,那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深绿色能量纹路,在月光下似乎也随着丹心的搏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无声的契约烙印。
“呜……”小犬狼的低鸣带着担忧,温热的鼻息喷在兰虎冰冷的手背上。它敏锐地感受到了主人精神世界的剧烈风暴,那风暴里翻涌着屈辱、内疚、愤怒,还有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沉重的枷锁感。
兰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混合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混乱。他松开紧攥的拳,掌心那暗红的疤痕在月光下如同沉默的烙印。他蹲下身,用那只手,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小犬狼的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没事了,小狼。”
他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再次投向柳远藤消失的方向——那片废墟深处最浓重的阴影。
还。
必须还。
用力量还。
这个念头,如同熔炉中淬炼出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地楔入他的意志深处。心口的空洞感并未消失,但此刻,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变强”的渴望所填充。他需要力量,需要掌控丹心,需要强大到足以……站在柳远藤面前,用实力,而非用失控的剑光,去“偿还”!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胸口的闷痛和右臂的酸麻,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沉静下来,里面燃烧着不再是茫然和屈辱,而是近乎偏执的专注。他不再看那片阴影,而是转向特训场边缘一处相对空旷、未被刚才毁灭性碰撞波及的角落。
“小狼,警戒。”兰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嗷!”小犬狼立刻领会,强忍着伤痛,敏捷地跃到一处较高的断石上,琥珀色的狼眸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慑力的咕噜声。高空,小隼无声地盘旋,锐利的隼眼监控着更广阔的区域。
兰虎独自走到空地中央。月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他挺拔而紧绷的身姿。他缓缓闭上双眼,排除一切杂念。
意识沉入体内。
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臂深处。那里,柳远藤留下的深绿色能量如同最精密的藤蔓网络,依旧盘踞在被撕裂过的经脉通道中,散发着温和而强大的生机,持续修复着创伤,同时也如同坚固的堤坝,压制并引导着蛰伏的丹心之力。这股力量霸道而有效,却带着柳远藤冰冷的意志烙印,让兰虎本能地感到排斥和屈辱。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调动自己的意志,去触碰那蛰伏在丹心深处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不再是狂暴的冲击,不再是绝望的爆发,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用精神去感知、去沟通、去……驯服。
嗡。
丹心传来温顺的回应,一丝灼热的暖流被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沿着未被柳远藤力量完全覆盖的细微经脉,极其缓慢地流淌。暖流所过之处,带来熟悉的麻痒和生机感。兰虎全神贯注,引导着这丝属于自己的力量,避开柳远藤留下的“藤蔓堤坝”,在体内开辟着新的、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微小通道。
一遍。
又一遍。
极其缓慢。
极其艰难。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每一次细微的引导成功,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掌控感;每一次力量碰撞到柳远藤留下的屏障而产生的滞涩感,都加深一分屈辱和变强的决心。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浸在体内力量的微妙角力中时——
距离兰虎所在空地数百米外,一片被巨大爆炸冲击波彻底摧毁、只剩下扭曲钢筋骨架和厚厚粉尘的区域。绝对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汁。
柳远藤背靠着一根仅剩半截、布满裂痕的巨大混凝土承重柱。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挡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肩头,那道被亮金剑光擦过的翻卷焦痕,在阴影下显得更加狰狞。暗红色的血液已经不再流淌,但皮肉的边缘依旧呈现出被高温灼烧后的暗红色泽,微微肿胀。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牵扯着伤口深处传来细微却持续的刺痛。
花心安静地伏在他肩头,那片嫩叶不再慵懒,而是微微卷曲着,紧贴在主人受伤的皮肤边缘。细长的藤蔓不再是盘绕的姿态,而是如同最精巧的输液管,尖端轻柔地刺入伤口周围相对完好的皮肉中。藤蔓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翠绿色生命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伤口深处,对抗着残留的灼热焚灭之力,加速着细胞的修复和再生。同时,藤蔓尖端分泌出透明的、带着清香的粘液,覆盖在翻卷的焦痕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膜,隔绝着空气中的尘埃和可能的感染。
柳远藤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伤口不存在,仿佛那细微的刺痛只是幻觉。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那双隐在阴影下的深邃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冰层下熔岩涌动般的锐利光芒。
他在“看”。
并非用肉眼,而是通过花心藤蔓延伸出去的、无形的能量感知触须。这些触须如同最敏锐的神经末梢,无声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和弥漫的尘埃,精准地捕捉着数百米外那片空地上的一切细微动静。
他“看”到兰虎沉静地站在那里,闭目凝神。
他“看”到兰虎体内那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属于自己的丹心之力,正在极其艰难地、如同蜗牛般开辟着新的运行路径,小心翼翼地避开、甚至尝试着“绕开”他留下的能量印记。
他“看”到兰虎额角滑落的汗水,感受到对方精神世界里那股近乎偏执的专注和……被他的力量所激发的、更加炽烈的变强欲望。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在柳远藤紧抿的唇角边缘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如闪电。
如同冰封湖面被投入一粒微尘激起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那弧度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棋手看到棋子终于开始按照预定轨迹艰难移动时的……确认。
随即,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柳远藤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柱,落在了自己肩头那道正在花心藤蔓滋养下缓慢修复的伤口上。
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冰冷,轻轻拂过花心嫩叶的边缘,仿佛在无声地赞许宠兽的忠诚与高效。
月光偏移,更深地投入这片阴影。他肩头那道翻卷的焦痕,在花心藤蔓精微的生命能量滋养下,边缘的暗红色泽似乎淡去了一丝丝,肿胀也略微消退。伤口深处残留的那股属于兰虎的、霸道灼热的焚灭气息,在花心温和却坚韧的生命力量持续冲刷下,正一点点被消磨、驱散。
柳远亭的身影,在阴影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肩头那点嫩绿在微弱地搏动,无声地履行着修复的使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彻底沉凝,只剩下纯粹的、等待猎物积蓄足够力量以供猎杀的……冰冷耐心。
废墟的另一端,兰虎引导的丹心暖流终于艰难地完成了一个微小的循环,带来一丝掌控的踏实感。他缓缓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黑暗,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感受到那来自阴影深处的、冰冷的注视。
月光下,他摊开右手。掌心,暗红的疤痕中心,那点暗金“丹心”沉稳地搏动着。手腕内侧,淡绿色的纹路若隐若现。
债,记下了。
力量,在积蓄。
下一次……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份冰冷的注视和沉重的“欠债”,连同对力量的渴望,一起死死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