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的正院里,炭盆将熄未熄的余烬,像极了她苟延残喘的命数。窗外是永昌二十七年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簌簌落下,覆盖了朱门绣户的雕梁画栋,也掩埋了沈清容最后一点温热。
喉咙里涌上熟悉的腥甜,她费力地偏过头,避开了枕边那碗早已凉透的汤药。药汁浓黑,倒映着她枯槁的容颜——曾经名动京华的江南沈氏嫡女,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却已形销骨立,鬓角染霜。
“咳咳……”压抑的咳喘撕心裂肺,每一次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痛得她蜷缩起来。外间传来丫鬟压低却清晰的议论:
“听说了吗?二夫人又诊出喜脉了,老夫人高兴得赏了满院子下人三个月的月钱呢!”
“唉,咱们夫人这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熬不过也好,省得占着位置碍眼。侯爷那样的人物,合该有子嗣承欢膝下……”
字字句句,如同寒冰淬炼的针,无声刺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占着位置?碍眼?沈清容闭上双眼,那些尘封的岁月却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在嫁入侯府这十年的点滴之中。
初为新妇时,她满怀憧憬,试图用满腔温柔去焐热那块名为萧珩的寒冰。晨昏定省,她替他侍奉刻薄的婆母,亲手熬煮羹汤,却是换来一句“商户之女,粗鄙不堪”;殚精竭虑,她执掌中馈,压制各房刁奴,平息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却被训斥:“主母当有主母的度量,这点小事也值得烦扰侯爷?”她为他打点行装,在他出征时提心吊胆,焚香祷告,盼来的却不过是一封冷硬家书,只写着“安好勿念”四字。
然而,真正让她心如刀绞的,是那个寒彻骨髓的冬天。为替骄纵的小姑子收拾残局,她失足落入冰湖,刺骨的寒气侵入肺腑,从此落下咳血的病根,更断绝了做母亲的希望。“不下蛋的母鸡”这一讽刺的标签,自此贴在了她的身上。婆母的冷漠、妯娌的讥笑、下人的轻视,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仅存的尊严。沈清容睁开了眼,眸中光芒微弱,仿佛连最后一点火苗也被现实的冰雪扑灭殆尽。
她燃尽了所有心血,换来的,是这侯府正院日复一日的冰冷孤寂,是丈夫萧珩那张永远淡漠、从不肯多看她一眼的俊脸。十年,她的爱意、她的尊严、她的健康,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被无声无息地碾磨成了齑粉。
“嗬…嗬…”呼吸越发艰难,像破败的风箱。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是萧珩回来了吗?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却只听到婆母尖利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晦气!早死早干净!也好给珩儿娶个能生养的续弦,为萧家开枝散叶……”
冰冷,比窗外的雪更刺骨,彻底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原来,她十年付出,连一丝怜悯都换不来,只换来一句“晦气”。
也好。
最后的力气从指尖流逝,沈清容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永昌侯府,镇国侯萧珩,婆母,妯娌,小姑……这一世,我沈清容,为你们燃尽了自己。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们所有人,尝尝这心被寸寸凌迟、血被点点熬干的滋味!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她仿佛看到漫天大雪化作烈火,将这吃人的侯府,连同她所有的痴念,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