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并非想象中的阴森鬼蜮,而是一条繁华的街道。青石板路被千万双脚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细碎的磷火,踩上去会发出微弱的蓝光。
两侧楼阁的飞檐挑着红灯笼,灯笼面不是绢布,竟是半透明的人皮,里面点着的烛火将人脸的轮廓映得明明灭灭。
光怪陆离的幌子在风里招摇,“往生堂”“还魂铺”的字样用血色朱砂写成,笔画间还在渗出粘稠的液体。
穿青衫的鬼差背着锁链走过,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声响,梳双鬟的女鬼捧着莲花灯低语,灯盏里浮着未燃尽的纸钱灰。
最让五叶心惊的是那些“人”——他们面色青白如纸,额间泛着幽蓝的鬼火,脚踝处系着褪色的往生绳,绳结上还挂着腐朽的姓名牌,分明都是在鬼市行走的魂魄,只是形貌与生前无异。
“这是……鬼市?”五叶下意识地往砚辞身后缩了缩,袖角蹭到对方腰间的银针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曾在《幽冥志》里读过只言片语,说地府有不夜鬼市,专做魂魄生意,却没想过会如此真切地站在这里,连空气中线香与腐朽木料的气息都呛得人嗓子发紧。
蓝砚辞没应声,只是盯着一座三层阁楼的飞檐,那里蹲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小鬼,手里把玩着一串骷髅头手串,每颗头骨的眼窝里都燃着鬼火。
他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阁楼的檐角雕着饕餮纹,嘴角衔着的却不是铃铛,而是一枚神官的佩印,鎏金的印面在灯笼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芒。
“这位姑娘要不要算一下天命之人?”苍老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
五叶转头,看见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她眼皮上的皱纹堆成核桃,右眼蒙着块黑布,左眼却亮得吓人,瞳孔是竖直的鬼瞳。
她手里的罗盘擦得锃亮,指针却在疯狂打转,始终指不出南北。
“大娘,我不是……”五叶连忙摆手,刚想解释自己是男子,却被老太太截断话头:“瞅我这眼神!老糊涂了老糊涂了,不过,就算不是姑娘也能算,来嘛来嘛,大娘我算得可准了。”
她咧开嘴笑,露出半截黑黄的牙齿,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沫。
“我哪里像姑娘了?”五叶低头看向自己——来时穿的道袍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淡绿蓝的衣料上竟然跟染色了一般。
他愕然看向蓝砚辞,却见对方从袖中递出一件叠好的青布衫,语气冷得像霜:“我以为你已察觉。这鬼市能映出人心底的幻象,你……”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五叶连心系道“有记载说那水会让衣服染色吗?为何还印上去了几片花瓣”
换上原装的瞬间,五叶感觉周身的阴气淡了些,可那老太太仍不依不饶,微笑着说“算一下吧,无害的”五叶刚摆手表示拒绝,枯柴似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猛地将五叶的手掌按向罗盘中央,嘴里念念有词:“天命天定,一算便知……”蓝砚辞刚要抬手阻拦,却像被无形的墙挡住,周身仙力滋滋作响,竟无法靠近半步。
随后五叶微笑着连忙用连心系传音:“没事,砚辞,我们是神,这凡间玩意探不出来。”
话音未落,罗盘中央的指针突然发疯似的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墨色的雾气从罗盘深处翻涌而出,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那影子看不清形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像寒夜里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五叶。
五叶僵在原地,只觉得那目光像冰锥刺进骨髓,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做了几百年神官,替天行道,卜算天命,从未见过卜算能探出神官的天命之人但却显不出真身的怪事,那黑影仿佛是从混沌中诞生,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这就是你说的算不出来?”蓝砚辞的灵心系带着冰碴砸进脑海,语气里的冷意几乎能冻伤人。
那边的老太太已吓得跌坐在地,罗盘滚出老远,指针仍在疯狂倒转,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极了磨牙的声音。
五叶看着砚辞眼底的冷意,第一次觉得舌头比石板还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石板路上的磷火在他们脚下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