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傍晚
江临半靠在医院病床上,背后垫着松软的枕头。右腿的石膏在灯光下白得刺眼,手臂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但那张脸,即使带着伤后的苍白和疲惫,也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此刻,这份俊美被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覆盖着。
他面前支着一个手机支架,屏幕上显示着直播平台的界面。标题简单粗暴:【江临·活着】开播通知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直播间的人数就像坐了火箭,疯狂飙升。
弹幕瞬间爆炸,密密麻麻,几乎完全盖住了画面:
【卧槽?江临开播了?诈尸?还是直播卖惨?】
【碰瓷狗还敢露脸?楚越哥哥被你害得昨晚都没睡好!】
【滚出娱乐圈!垃圾!碰瓷精!】
【腿断了?活该!报应!怎么没摔死你?】
【‘活着’?笑死,卖惨新套路?这标题党我给满分!】
【举报了举报了!污染网络环境!】
【脸皮厚过城墙,楚越的鞋底怎么没把你脸皮一起碾碎?】
【开播不说话?哑巴了?还是心虚?】
【江狗滚啊!】
……
污言秽语如同失控的洪流,冲刷着小小的屏幕。恶意几乎凝成实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要将人撕碎的戾气。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那些恶毒的咒骂似乎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他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领口,动作从容得不像一个正在被全网唾骂的人。然后,他点开了屏幕上一个文档图标。
文档标题是醒目的黑体字:《活着》。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开场白,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看镜头一眼。低沉而平稳的嗓音,透过手机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去: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
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没有哭天抢地的卖惨。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旁观者的、带着奇异平静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名为“福贵”的男人,他那被时代巨轮反复碾压、充满苦难与失去的一生。
起初,弹幕依旧被谩骂占据。
【装什么装?念的什么玩意儿?】
【故弄玄虚!垃圾!】
【想靠念经洗白?做梦!】
【声音倒是挺好听,可惜长了颗黑心!】
【楚越楚越楚越!道歉!】
然而,随着故事的推进,那平淡叙述下蕴藏的惊心动魄的力量,开始悄然弥散。
福贵输光家产,气死父亲;被拉壮丁,在战场上目睹生死;回家发现母亲病死,女儿凤霞因病聋哑;儿子有庆为救县长夫人抽血过多而死;妻子家珍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女婿二喜在工地事故中惨死;最后,连唯一的外孙苦根,也因为吃豆子撑死了……
巨大的、无声的苦难,如同最沉重的铅块,透过那冷静的叙述,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听者的心头。
弹幕的风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了。
【……等等,这故事……】
【卧槽?儿子抽血抽死了?为了救县长夫人?这……】
【女儿哑了?老婆病死了?女婿砸死了?外孙撑死了?这……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嘶……听得我喘不过气……】
【这……真的是江临写的?不可能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故事……有点东西……】
【骂人的先停停!这讲的是啥啊?听得我鼻子发酸……】
【福贵……最后就剩一头老牛了?这活着……太苦了……】
【前面的别剧透!好好听!】
谩骂的弹幕依旧存在,但比例在肉眼可见地减少。越来越多的人被故事本身吸引,沉浸在福贵那悲怆的命运里。质疑声开始出现,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震撼后的沉默和难以置信。
江临的声音平稳地流淌着,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往事。他念到了福贵和老牛在田埂上,用粗哑的嗓音吆喝:“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另一部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越】。
刺眼,冰冷。
江临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名字,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丝毫去接的意思。他的手指在直播屏幕边缘轻轻一划,将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彻底划出了视野之外。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继续着福贵的故事,念出那句点睛之笔: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早已突破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并且在江临念出这最后一句时,达到了顶峰。
屏幕被汹涌的弹幕彻底覆盖:
【!!!!!!】
【我……我哭了……妈的……】
【活着本身……活着本身……】
【这是什么神仙句子?什么神仙故事?】
【江临????这是江临????】
【江临活着# 艹!热搜预定!不,是热搜爆了!】
【快去看微博!炸了!真的炸了!】
【文学圈的大佬好像都惊动了!有人截图了!】
【我为我之前的言论道歉!对不起!这故事……太牛逼了!】
【楚越的粉丝呢?出来走两步?脸疼吗?】
【这他妈是核弹!江临往娱乐圈和文学圈同时扔了颗核弹!】
江临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已然天翻地覆的评论,看着那个飞速蹿升、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爆”字的词条江临活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冷,也极亮地,无声地燃烧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直播结束的红色按钮上方,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屏幕瞬间变黑。
病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私人手机上,那个属于“楚越”的未接来电图标,固执地亮着,像黑暗中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江临看都没看它一眼,随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轻响。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属于这个夜晚的风暴,才刚刚在网络的汪洋中掀起滔天巨浪。而风暴的中心,此刻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缓缓地靠回枕头,闭上了眼睛。只有嘴角,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于无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