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青石板路浸在墨色里，沈砚冰贴着斑驳的砖墙前行。左腕玉镯随呼吸轻晃，碎玉片透过金线割进皮肉，每走一步，都在袖口洇开细小的血花。身后影卫靴底的铜环声若即若离，她数着步数，算着离城西破庙还有七道弯——那里曾是沈家药庐的分号，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被楼主劈成两半，如今只剩「悬」字残片嵌在墙缝里。
破庙朱漆门虚掩着，门环上缠着半条红绳——是去年中秋她留给孤儿们的许愿绳，绳头还系着枚铜钱，上面刻着「沈记糖坊」的字样。推门而入时，梁上积雪扑簌簌落下，落在供桌上的《千金方》残卷上，她瞥见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蝴蝶兰，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药花。
「姐姐？」
供桌下传来窸窣响动，乞儿探出沾满草屑的头，怀里紧抱着那个油纸包。沈砚冰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靛蓝粉末——那是血月楼「引魂香」的残渍，通常掺在药人每月必喝的「强身汤」里。铁指套内侧刻着的「断念」二字硌着掌心，这是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当时他的血正顺着这两个字的笔画，滴进她袖口。
「疼吗？」她蹲下身，铁指套蹭过石砖，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乞儿摇摇头，从油纸包里拿出块硬饼：「阿爹说，疼的时候咬饼子，就不觉得疼了。」饼子边缘有整齐的牙印，显然被分成了两半，他递过来的这半块，还留着体温。
沈砚冰接过饼子，指尖触到硬物——饼里藏着枚铜钥匙，钥匙柄刻着「沈」字小篆，与她后颈蝴蝶胎记的触须纹路几乎重合。她心跳骤乱，想起父亲书房的百宝箱，锁芯正是这样的纹路。七年前大火中，她曾看见楼主用同样的钥匙，打开过那个箱子，里面躺着块血色石头，石头上的蝴蝶纹路与她的胎记如出一辙。
庙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铜环响，是血月楼「清场」的信号。沈砚冰扯断左手玉镯，碎玉片划破掌心，鲜血滴在供桌后的壁画上——剥落的墙皮间，半只朱砂蝴蝶逐渐显形。这是沈家药庐的「寻蝶秘记」，用医者之血方能显现。
「姐姐流血了！」乞儿掏出块帕子，帕角绣着褪色的蝴蝶，「阿爹说，用这个擦。」
帕子触感柔软，是江南云锦的质地。沈砚冰忽然想起母亲的陪嫁箱，里面也有这样的帕子，每块都绣着不同形态的蝴蝶。她曾问母亲为何只绣蝴蝶，母亲摸着她后颈说：「因为砚冰是蝴蝶变的呀。」此刻帕子上的蝴蝶绣纹已磨得发白，却仍能看出振翅的姿态。
神像手中的药葫芦突然晃动，滚出半片纸页。她拾起时，看见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形：「血月楼以药人饲蛊，砚冰切记，蝴蝶胎记乃沈家血脉印证，不可轻露。」纸页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场中抢出的残卷，「饲蛊」二字被血渍浸透，凝成暗褐色的痂。
乞儿突然指向地面。
方才滴落的鲜血，竟在青石板上凝成冰晶，沿着裂缝聚成蝴蝶形状，。沈砚冰想起楼主书房的密卷：「九转化生散需以纯血之躯为引，血脉觉醒时，血可成冰，蝶可破茧。」原来她的血不是毒，而是沈家传承百年的「冰蚕血」，可克天下蛊毒。
庙门轰然倒塌，影卫的弩箭破空而来。沈砚冰旋身挥刀，「惊鸿十三式」第五式「回风」带起满地银铃碎片，与箭镞相撞迸出火星。她瞥见楼主站在火光里，手中握着半片玉佩——正是她那年断成两半的「砚」字佩，断口处的血渍，比她记忆中更深。
「交出药人，饶你不死。」楼主的声音像裹着冰碴，身后影卫举起火把，照亮了破庙内墙——上面用朱砂画着巨大的血月图腾，图腾中心是只被锁链束缚的蝴蝶。
乞儿突然抱住她腰腹：「姐姐别信他，阿爹说楼主杀了沈伯伯！」
玉佩在楼主指间碎成齑粉，沈砚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父亲临终前的唇语突然清晰：「楼中……有内鬼……」原来不是「内鬼」，而是「楼中之人」——楼主本人，就是灭门惨案的真凶。神像在弩箭冲击下轰然倒塌，露出背后刻着蝴蝶的石板，那是沈家药庐的密道入口。
沈砚冰将乞儿推进黑暗：「按蝴蝶眼睛三下，尽头有个青铜盒，里面有……」话未说完，数支弩箭破空而来。她旋身挥刀，刀刃在月光下划出半轮冰弧，银铃碎片如蝶翼纷飞，钉入影卫咽喉。楼主的透骨钉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入密道石壁，露出石壁上刻着的母亲字迹：「砚冰，你的血能救人，也能杀人，慎之。」
泪水突然涌出——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流泪，咸涩的味道混着血味，竟让她尝到了久违的「人味」。楼主逼近，靴底碾碎她的银铃：「可惜你的眼泪，救不了那些药人。」
沈砚冰擦去泪水，后颈的蝴蝶胎记发烫。她想起母亲的帕子、父亲的药葫芦、师父的铁指套——这些曾让她痛苦的「枷锁」，此刻竟成了照亮真相的光。刀刃抵住楼主咽喉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说：「我的血，从来不是用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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