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苏棠的车碾过城南废弃工业区坑洼的路面时，车载屏上的定位红点突然闪烁两下，最终定格在一栋锈迹斑斑的厂房前。
轮胎碾过碎石与凹陷的水泥接缝，发出沉闷的“咯噔”声，车体随之震颤，仿佛整座荒废的工业区都在低喘。
副驾驶座的韩哥推了推黑框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屏幕蓝光映在他镜片上，像一簇跳动的冷火：“信号源被干扰过，最后消失点应该在地下三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带着电流般的紧张。
周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苏棠，见她正把丝绒手套往手腕上系，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手套与皮肤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带着铁锈、霉斑和某种陈年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像钝刀刮过鼻腔。
“苏总，安保部的人在两公里外待命。”他压低声音，喉音微颤，“但这地方监控早被清空，刚才路过的岗哨——门锁是虚掩的，像是有人故意留了口子。”
“我知道。”苏棠打断他，目光扫过车窗外剥落的墙皮，灰白的碎屑在风中飘散，像一场无声的雪。
她推开车门，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吹得她风衣下摆猎猎作响，发丝贴在脸颊，带着夜露的微凉。
韩哥背着黑色电脑包跳下车，仰头看了眼厂房顶层歪斜的“宏兴炼金”招牌，铁皮边缘卷曲，随风轻晃，发出“吱——”的呻吟。
他蹲在锈蚀的卷帘门前，取出微型解码器时，金属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周秘书已经用铁丝挑开了挂锁。
“老臣当年跟着顾总跑工地，这点手艺没丢。”周秘书冲两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带着上午在董事会上的红血丝，笑时牵动额角一道旧疤。
他摸出强光手电照向门内，光束扫过满地碎玻璃和半腐烂的木板，反射出幽绿的光斑，脚底踩上去，发出“咔嚓”脆响，像踩碎枯骨。
“小心脚下，可能有老鼠。”他提醒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轻微回音。
苏棠走在中间，靴跟磕到块带logo的金属片——是顾氏早期的工牌，边缘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指尖触及时，金属的冰凉与粗糙的烧蚀感同时传来。
她弯腰捡起，工牌上“顾砚”两个字在手电光下泛着暗金，和他西装内袋里总装着的旧工牌一模一样，仿佛时间从未走远。
“到了。”韩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们站在一处水泥台边缘，下方是段螺旋向下的铁梯，扶手上结着蛛网，指尖拂过时留下黏腻的触感；台阶上有新鲜的泥印，鞋底还沾着湿土，踩上去微微打滑。
苏棠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摸了摸内袋里的手机，顾砚私人医生的消息还躺在里面：“自主呼吸延长十分钟”，像颗滚烫的石子硌着心口。
指尖触到手机边缘时，那温度仿佛透过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地下三层的电子锁藏在管道后面，韩哥的解码器刚贴上锁面，屏幕就跳出绿色进度条。
“防篡改系统被拆了。”他抬头时眼镜片闪了闪，映出头顶忽明忽暗的应急灯，“有人想让人找到这里。”
“谁？”周秘书的手电光突然晃到墙角，那里堆着半箱未拆封的葡萄糖注射液，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塑料包装还带着工厂的冷气。
“进去再说。”苏棠按住韩哥的肩膀，能感觉到他肩胛骨在西装下紧绷着，肌肉像拉满的弓弦。
锁“咔嗒”一声开的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顾砚衬衫上总有的冷杉香，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他刚刚离开不久，余温尚存。
档案室比想象中整洁，金属档案架上贴着“2010 - 2015”的标签，纸张边缘微微泛黄；最里面的服务器还亮着绿灯，规律地闪烁，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韩哥直奔服务器，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在寂静中清脆如雨；周秘书则开始抽拉档案盒，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某种隐秘的低语。
“苏总。”周秘书的声音突然发颤。
他抽出的档案袋上印着“苏家收养协议补充条款”，封皮右下角有苏母的签名，还有林家代表的红章。
苏棠接过时，指尖触到纸张上的压痕——是十五岁那年她签收养协议时，钢笔戳破的小窟窿，凹陷处的纤维微微翘起，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收养女苏棠需在成年后与顾氏联姻，否则解除收养关系……”她念到后半句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十五岁生日那天，苏母把蛋糕推到她面前说“以后这里就是家”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可此刻合同末尾的“否则”两个字，像把淬了毒的刀，割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
“棠棠，看这个！”韩哥的惊呼让她猛地抬头。
服务器屏幕上，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正在播放——顾砚被按在实验室的椅子上，穿白大褂的人捏着针管扎进他脖颈，他挣扎时扯掉了对方的口罩，露出半张脸——是林家安插在顾氏的老财务总监。
画面抖动，玻璃反光中还能看到另一道模糊人影。
“时间是2020年7月15日，顾总失踪前夜。”韩哥调出后台数据，指尖因激动微微发抖，“定位信号是被这个实验室的干扰器屏蔽的，车辙痕迹显示是顾氏内部货车。”
周秘书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光斑在墙上晃出残影：“当年我查遍所有出城路口，怎么会……”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是我蠢，没查顾氏自己的运输车队。”
厂房上方传来闷响，像是车轮碾过碎石，震动顺着水泥地传到脚底。
苏棠猛地抬头，透过通风管道的铁网，能看见几束白光在地面游移，像猎犬的瞳孔。
“撤。”她把合同塞进风衣内袋，手指碰到手机时，摸到了顾砚今早塞给她的平安扣——他说ICU太冷，要她贴着心口暖着。
玉坠温润，却压得她胸口发闷。
韩哥快速敲击键盘，云端上传进度条跳到99%时，服务器突然发出蜂鸣。
“他们黑了局域网！”他拽起苏棠就跑，周秘书抄起桌上的U盘跟在后面。
后门的铁链锈得厉害，苏棠用平安扣砸了两下，金属断裂的脆响混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炸开。
拐角处的阴影里，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着。
苏棠的脚步顿住——那是顾砚的专属座驾，车牌尾号9999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后车窗没关严，她凑近时，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从缝隙里滑出来，封皮上“阿宝的秘密基地”几个字，是她十四岁时用彩色粉笔写的，字迹边缘已被摩挲得模糊。
她蹲下身捡起，指尖触到封皮上的褶皱——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痕迹，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带着体温般的微暖。
翻开第一页，是她十五岁生日的速写：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蛋糕前，发梢沾着奶油，右下角写着“阿砚视角”。
背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我答应过要守护你一辈子，这次，我不会食言。”
“苏总！”周秘书的低喝从前面传来。
苏棠把笔记本塞进怀里，转身时手机在掌心震动，星瞳的消息弹出：“顾砚的生命体征在波动，他在……沉睡。”
夜风卷起她的发梢，吹得笔记本哗啦翻页。
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十四岁的她和顾砚蹲在巷口，给流浪猫阿宝喂鱼丸。
照片背面，顾砚用铅笔写着：“等阿宝有了家，我们就永远不分开。”
厂房外的车灯刺破黑暗，苏棠摸了摸内袋里的合同，又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
她看向周秘书和韩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尊沉默的盾牌。
“去医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调顾砚的医疗记录。”
手机在此时再次震动，这次是私人医生发来的脑电波监测图——原本平缓的曲线，正泛起细微的涟漪，像沉睡的人在梦中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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