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宅的落地钟敲响十一下时,苏棠才将最后一件顾母的遗物放进檀木匣子里。
瑞士那间老房子暖气不足,她抱着匣子在雪地里等了三个小时才赶上回国的航班,此刻她的指尖还泛着青白色,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指甲边缘微微发紫,寒气顺着骨缝往里钻。
她呵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成细霜,落在睫毛上,却迟迟舍不得合上匣盖——最底层那本深褐色手札的封皮,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生命一般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她血脉深处的共鸣。
她伸出食指,沿着封皮上“苏氏玄门·禁传外人”八个阴刻的小字缓缓摩挲。
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发钝,指尖划过时传来粗粝的触感,像抚过干涸的河床。
但当触及“苏氏”二字时,突然有滚烫的记忆涌入脑海:十六岁那年的暴雨夜,雷声在头顶炸开,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母亲浑身湿透地冲进她的出租屋,发梢滴着水,带着一股湿木头与中药混合的苦涩气息。
她用朱砂笔在苏棠眉心画下一道符印,指尖滚烫,笔尖划过皮肤时留下细微的刺痛感——“这是苏家血脉的印记,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它都会护着你。”
那时她以为母亲是病重说胡话,此刻手札上的字迹与记忆重叠,鼻尖突然泛起苦杏仁的味道——那是母亲临终前病床上常有的消毒水混合着中药的味道,苦中带涩,直冲脑门。
她喉头一紧,眼眶微热。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韩哥的视频通话。
他那向来乱翘的栗色头发此刻像鸟窝一样炸开,屏幕里的背景是泛着幽蓝色的电子屏,冷光映在他脸上,投下深陷的眼窝。
“你让我扫描的那本书,我用红外光谱扫了三遍。”他点了点键盘,屏幕上跳出一张泛黄的阵图,墨线蜿蜒如蛇,边缘泛着暗红的光晕,“手札里夹着这个,九宫封印阵,我比对了顾总的脑波监测数据——”他推了推眼镜,瞳孔在蓝光里缩成针尖大小,“异常波动的频率,和阵图的运转轨迹完全吻合。”
苏棠的指尖扣住桌沿,木纹硌进掌心,带来一丝钝痛。
顾砚昏迷这三天,她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看过脑波图,那些刺向峰顶的锯齿线像一把把小锥子扎在她心上,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她的神经。
“周秘书说,”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顾总昏迷前找过赵老爷子看命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敲响。
周秘书的指节抵在门上,指背因为用力而泛白,像被冻僵的枯枝。
他递来一张折成三角形的宣纸,墨迹已经晕开,但能看清“命犯血煞,子时需避”八个字,墨色发乌,像是用陈年松烟所书,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手札的纸页哗啦作响,像有人在低声翻动。
苏棠把阵图和脑波图叠在一起,重合的瞬间,两张纸上的纹路竟像活了一样纠缠在一起,在台灯下投出像蛛网一样的阴影,细密而诡谲,仿佛在无声地编织某种命运。
她后颈泛起凉意——顾砚的“劫”,原来早有预兆。
“叮——”
是玄关处的感应铃响了,清脆却突兀,像一根针扎进寂静。
苏棠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墙角那株她亲手栽种的绿萝——藤蔓上缠着一圈细红绳,是她今早布下的“防窥阵”。
红绳此刻正剧烈震颤,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拉扯,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如同绷紧的琴弦。
她抓起手札塞进怀里,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暖意,像是手札在回应她的体温。
她朝周秘书使了个眼色:“去叫保镖守好顾总病房。”
书房的推拉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极淡的血腥气,混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钻入鼻腔。
苏棠屏住呼吸,指尖掐出“定”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刹那,她看清了缩在博古架后的身影——是新来的佣人小七,此刻正攥着半块碎瓷片割向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瓷片滴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画出歪歪扭扭的符咒,血珠落地时竟泛起微弱的红光。
“血祭?”苏棠冷笑一声,抬手指向她脚边。
小七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圈泛着金光的符阵里,刚才割腕流出的血珠刚落地就被符阵吸走,在半空凝成一个“困”字,血雾缭绕,像有生命般缓缓旋转。
她脸色骤变苍白,瓷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刺耳。
“你、你早知道我——”
“林家派你来偷手札。”苏棠打断她,声音像浸了冰一样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寒霜,“但你不知道,顾砚床头装了我改良的脑波感应器。”她指了指小七脚边的血符,“你每动一下,他的脑波就多一道尖刺。”
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急促,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棠的手机弹出紧急通知——顾砚的脑波监测仪触发了红色警报。
她转身往外跑时,余光瞥见小七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但被她反手一道“闭言符”封住了声音,嘴唇徒劳地开合,像被掐住的鱼。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浓,刺鼻得几乎让人作呕,混着药水的苦味直冲鼻腔。
顾砚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不真实的潮红,像被火焰从内里灼烧。
眼角有一滴泪,正顺着耳侧的输液贴往下淌,在枕头上洇出一个浅淡的湿痕,指尖微颤,仿佛在梦中挣扎。
苏棠的指尖悬在他手背上方,终究没敢碰——三天前他被推进手术室时,也是这样烫得惊人,皮肤下像有熔岩在流动。
“阿砚。”她凑到他耳边轻声呼唤,气息拂过他耳廓,“我在这儿。”
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变缓,从急促的“嘀嘀”声转为平稳的节律。
苏棠望着逐渐平稳的脑波线,突然想起韩哥说的九宫阵图。
她摸出怀里的手札,翻到夹着阵图的那一页,烛火般的光突然从纸页里窜出来,在她掌心凝成一道暖融融的热流,像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地下室的冷气顺着裤脚往上钻,寒意如蛇般缠绕脚踝。
苏棠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压着冰冷的石面,用朱砂笔沿着阵图勾勒最后一道纹路,笔尖划过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食叶。
当她把顾砚轻轻推进阵眼时,他眉心的符印突然发烫,像有人用红炭在皮肤上烙一样,苏棠的手背也被灼了一下,留下一道浅红的印痕。
她咬着嘴唇压下痛呼,指尖掐诀指向阵心:“开!”
阵法启动的瞬间,整个地下室亮起幽蓝色的光,像深海中的磷火,映得人脸发青。
苏棠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她看见顾砚倒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林母戴着医用手套,手里举着一支针管,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紫色,像活物般缓缓流动。
“这是我特意找老K配的,”林母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一样刺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就算他醒了,也会变成只会流口水的傻子。”
“不——”苏棠踉跄着往前扑,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额头撞得生疼,眼前发黑。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嘴角尝到腥甜的味道,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九宫推演】解锁,可预判敌方行动轨迹。”
“别怕,我在。”
低沉沙哑的男声裹着热气拂过耳畔,带着熟悉的烟草与雪松的气息。
苏棠猛地回头,顾砚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输液管还挂在手腕上,却朝她伸出手。
他的掌心有温度,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手背,像从前每次在她害怕时那样,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心感。
“阿砚?”苏棠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温热的,带着颤抖。
“你醒了?”
他的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却在触到她嘴角的血渍时皱起了眉。
“傻阿宝,”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扛。”
话音未落,他的眼尾突然泛起青黑色,整个人又重重倒回阵心。
苏棠想去扶他,却被阵法反弹的力道掀翻在地,后背撞上石壁,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撑着石板抬头,看见手札的纸页在半空狂舞,“苏氏玄门”四个字泛着刺目的金芒,像在燃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苏棠摸出来,星瞳的消息跳出来:“沈宅地下有异常灵力波动,小心……有人在反向追踪阵法。”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正在输入”提示,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地下室的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风,带着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像极了老K上次来找麻烦时,别在他腰间的摄魂铃,那声音清脆、悠远,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