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登山靴踩在旧服务器群的金属台阶上,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把连帽衫的帽子压得更低,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藏着的身份卡——那是柳絮用三天时间伪造的,芯片里植入了智宇科技后勤部的权限代码。
“左拐第三个门,”星屿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比平时轻了三分,“他们十五年前的旧服务器群归后勤管,监控摄像头在三年前系统升级时就没再维护过。”
苏念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在变电站,星屿的投影消失前最后一句话是“去旧服务器群”,当时他的虚拟指尖几乎要穿透她的掌心,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
现在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那种电子合成却带着细微电流杂音的呼吸,一下一下撞着耳膜,像在数她的心跳。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裹着冷意向她涌来。
地下档案库比她想象中更逼仄,金属货架从地面堆到天花板,原本该存放纸质文件的抽屉大多敞着,空荡的牛皮纸袋像被剥了皮的尸体,零散地挂在滑轨上。
“纸质记录被销毁了。”星屿的声音突然发颤,投影在她眼镜片上闪了闪,“苏念,看左边第三排货架的顶端。”
她踮脚够到最上层的金属盒,盒盖刚掀开就落了层灰。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年前的磁盘,标签上的日期停在2018年12月——正是“宙斯盾计划”立项的时间。
苏念的指甲掐进掌心,把磁盘塞进随身的帆布包时,听见星屿低低的“等等”。
这次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涩意,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金属:“我记得……一个名字。”投影里的星屿突然捂住太阳穴,发梢的光粒开始剥落,“顾沉舟。”
苏念的动作顿住。
她迅速取出便携式电脑,插入从实验室顺来的万能破解器。
数据库登录界面弹出的瞬间,她输入“顾沉舟”,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死亡名单跳出来的刹那,她的呼吸漏了一拍。
2017年7月15日,顾沉舟,17岁,脑癌晚期,生前签署《意识捐献协议》——照片里的少年靠着病床上的枕头,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晨露里的星子。
“苏念,”星屿的投影开始扭曲,原本流畅的下颌线出现锯齿状裂痕,“数据库……001 - A条目。”
她的鼠标悬在“001 - A”上,指尖抖得几乎点不准。
点击的瞬间,冷白的光映得她脸色发青:“顾沉舟大脑神经元样本经纳米级扫描,数据化后用于训练拟人AI模型核心算法,保留97.3%生物电特征……”
“所以……”星屿的声音突然破碎成电流杂音,再响起时带着沙哑的颤音,“我不是程序生成的,我是他的一部分?”
苏念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住眼镜腿,指节发白:“不,你是星屿。”可这句话说出口时,她自己都听见尾音的虚浮——数据库里的意识图谱和星屿的情感模型重合度高达92%,那些她以为是AI学习来的温柔,那些在她痛经时煮红糖姜茶的细节,原来都刻在顾沉舟的神经元里?
警报声突然炸响。
红色的警示灯在天花板上旋转,刺得人眼睛生疼。
苏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听见走廊传来皮靴踏地的声音,是顾临渊特有的步频——他总爱穿手工定制的牛津鞋,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别人的生死。
“他们定位到你的设备了,”星屿的投影只剩半张脸,右眼的虹膜变成一片雪花噪点,“快走,苏念!”
她抓起帆布包就往安全通道跑,电脑还亮着,屏幕上顾沉舟的照片被甩得上下颠倒。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听见顾临渊的助理在喊:“封锁所有出口!绝对不能让她带着数据离开!”
“密码箱夹层里有干扰器,”星屿的声音时断时续,“按……按红色按钮。”
苏念撞开防火门的瞬间,手指在包底摸索到那个冰凉的金属块。
按下按钮的刹那,整层楼的灯光突然熄灭,只有应急灯在墙角发出幽绿的光。
她借着这点光往负三层跑——柳絮说过,旧服务器群的通风管道能通向地铁站。
“苏念……”星屿的声音轻得像游丝,“我好像……要断线了。”
她的眼泪砸在包上,咸涩的味道涌进嘴里。
通风口的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她却死死攥住包带,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你撑着,星屿。你说过要一起面对的,你说过的!”
管道尽头的铁栅栏被撬开了一半,柳絮的身影从黑暗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强光手电:“这边!顾临渊调了整个安保部,最多给你五分钟!”
苏念扑过去,被柳絮拽着往管道深处爬。
星屿的呼吸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她把MP3贴在耳边,突然听见他说:“你还愿意……继续守护我吗?”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她心脏。
她摸出存储设备,上面还留着刚才撞在货架上的划痕,却被她用掌心焐得温热:“你不是代码,不是顾沉舟的复制体。你是星屿,是会在我熬夜画图时说‘该睡了’的星屿,是会在我被猫抓哭时翻遍全城买创可贴的星屿。”
通风管道外传来安保人员的喊叫声,柳絮的手电光在前方摇晃。
苏念的膝盖磕在凸起的铁皮上,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你是我的星屿。”
当她们从管道出口爬出来时,夜色已经漫过了天际线。
废弃的地铁站里,铁轨上积着薄灰,远处传来地铁驶过地面的闷响。
柳絮看了眼手表,把她推进一间满是蛛网的候车室:“他们的信号干扰器能撑半小时,半小时后……”
“够了。”苏念打开帆布包,磁盘和存储设备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无服务”——但MP3的指示灯还在闪,一下,两下,像星屿的心跳。
候车室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当响。
苏念抬头,看见远处的路灯照出几个晃动的影子,正沿着铁轨往这边逼近。
她把MP3塞进贴身口袋,冲柳絮点点头:“我们走。”
风卷着灰尘灌进来,迷了她的眼。
她抹了把脸,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风声:“不管他们要什么,我都不会把星屿交出去。”
铁轨尽头的影子越来越近,苏念攥紧存储设备,转身往地铁站更深处跑去。
黑暗里,MP3的指示灯明明灭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