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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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夜深人静。

范闲避开所有人，回到自己那间带着油烟味的小屋。他迫不及待地从袖中取出那方带着冷冽梅香的素白绢帕，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李云睿留下的微温与悸动。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见帕子最内侧的角落，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三个娟秀却冰冷的小字：

司理理。

“司理理？”范闲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云睿这是什么意思？暗示？目标？还是…一个需要他去接触的人？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女子…他心中疑窦丛生，却本能地相信，云睿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个名字，这必然是他们同盟计划中的一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噗”一声，像猫儿落地。范闲眼神一凛，迅速收起帕子。窗户无声开启，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麻利地翻了进来，正是王启年。

“哎哟我的小范大人！您这深宅大院的，走正门忒麻烦，小的只好翻墙了，见谅见谅！”王启年搓着手，脸上堆着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卷宗，“您要的东西，丙字七十三号，还有那个徐云章的补充消息，都在这儿了！费了老鼻子劲了！”

范闲接过卷宗，道了声谢，立刻借着烛火翻看起来。关于滕梓荆的部分，他直接略过已知的构陷，目光迅速锁定在其家眷下落上。然而，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握着卷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王启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这是？”

范闲没回答，直接将卷宗翻到记载滕梓荆妻儿下落的那一页，重重拍在桌上，推到刚走进门的滕梓荆面前：“…你自己看吧。”

滕梓荆不明所以，拿起卷宗。当目光扫过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妻李氏，子滕勇，于庆历四年秋，于返乡途中，遭不明匪徒截杀，尸首无存。疑与仇家郭保坤有关…”——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

“不…不可能！！”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滕梓荆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额角青筋暴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卷宗在他手中被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齑粉。

“郭保坤！郭保坤！我要你血债血偿！！！”滕梓荆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滔天的杀意和疯狂，他死死盯着范闲，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公子！此仇不报，我滕梓荆誓不为人！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我自己的血仇，我自己去讨！” 他故意将声音拔高，充满了“决裂”的愤怒，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撞破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范闲想拦，却根本来不及。他脸色铁青，知道滕梓荆此刻已被仇恨彻底吞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必须阻止他，郭保坤若死在滕梓荆手上，不仅滕梓荆必死无疑，更会引发太子一党的疯狂反扑，彻底打乱云睿和他自己的计划。

“若若！”范闲立刻冲出房门，找到正在焦急等待的范若若，“帮我！立刻打听清楚，郭保坤今夜在哪里落脚！越快越好！”

范若若自从知道郭保坤与哥哥不和，早已暗中留意。她毫不犹豫道：“哥！郭保坤生性好色，却又惧父如虎，不敢夜不归宿。他常年流连在流晶河沿岸的青楼花船，但子时之前，必定会从醉仙居离开回府！这是他的铁律！”

“醉仙居…流晶河…”范闲眼中寒光一闪，立刻道：“若若，你立刻派人，不，你亲自想办法，务必以最快的速度给靖王世子李宏成传个口信：就说范某仰慕流晶河夜景，特邀世子殿下今夜同游，饮酒谈心，务必赏光！地点就定在醉仙居！” 他要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更要拉上李宏成这个“见证人”！

﹉

流晶河畔，灯火璀璨，丝竹靡靡。范若若女扮男装，带着同样换了普通士子衣衫的范闲来到最负盛名的“醉仙居”门口。

“哥，就是这里！你一定要小心！”范若若看着眼前莺歌燕舞的华丽楼阁，眼中又是好奇又是担忧，跃跃欲试想跟进去。

范闲一把拉住她，哭笑不得：“我的好妹妹！这地方你真不能进！听话，赶紧回去！哥办完事就回！” 好说歹说，才将一步三回头的若若劝离。

踏入醉仙居，一股混合着脂粉、酒气和熏香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楼内并非简单的皮肉场所，装饰雅致，往来宾客虽多，却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士子官员，气氛热烈而不低俗。

正如王启年所言，这里的姑娘不仅容貌妍丽，更各有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有精通者，堪称京都顶级的名利场与情报交换中心。

李宏成早已在最好的临河雅间等候，见到范闲，热情地迎上来：“范兄！佳人有约，小弟岂敢不来？哈哈！不过范兄，你这邀请，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我知你初入京都，定是听闻了司理理姑娘的芳名？放心，小弟已替你安排妥当！你的那首《锦瑟》，堪称绝世佳作，小弟已斗胆替你送上了司姑娘的画舫！以司姑娘的眼界，今夜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范闲心中一动，司理理！云睿帕子上那个名字！他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世子殿下费心了。范某确是对这京都风月，颇有好奇。”

两人正寒暄着，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无数人涌向窗边和露台，兴奋地指着河面高喊：“动了！司理理姑娘的画舫动了！”“天啊！司姑娘的画舫第一次离岸了！”

李宏成也兴奋地拉着范闲挤到露台栏杆边。只见夜色深沉，河面上却因无数花船的灯火而亮如白昼。恰在此时，夜空中“嘭嘭”炸开数朵绚烂的烟花，将天幕映照得五彩斑斓！就在这烟花盛景之下，一艘装饰得异常精美、灯火通明的三层画舫，正缓缓从河心驶来，破开水面无数彩灯的倒影，如同九天仙阙降临凡尘。

“范兄！好福气啊！”李宏成用力拍着范闲的肩膀，语气带着男人都懂的艳羡，“司理理姑娘自挂牌以来，守身如玉，从未留客，更从未让她的画舫为谁离岸！今夜她为你破例，这流晶河的头魁，这千金难买的处子之身，怕是要被范兄你摘得头筹了！哈哈哈！”

饶是范闲心志坚定，面对这万众瞩目的盛大场面，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在无数道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画舫缓缓靠岸。千呼万唤之中，一位佳人袅袅娜娜地步出船舱。她身着金线织就、光华流转的金缕衣，头戴镶嵌着极品翠玉的步摇，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身姿更是婀娜曼妙到了极致。她一出现，仿佛连天上的明月和璀璨的烟火都黯然失色，岸边的喧嚣瞬间化为一片痴迷的寂静。

司理理！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范闲身上。她唇角勾起一抹倾倒众生的浅笑，在两名俏婢的簇拥下，无视所有伸出的手和呼唤的声音，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范闲面前。她微微屈膝，声音清泠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魅惑：“范公子大才，理理仰慕已久。不知可否有幸，邀公子共乘画舫，游湖赏月，品茗论诗？”

在无数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中，范闲只能硬着头皮，在司理理含笑的注视和李宏成挤眉弄眼的揶揄下，登上了那艘万众瞩目的画舫。

画舫内布置得清雅别致，熏香袅袅。司理理亲自为范闲斟上一杯琥珀色的美酒，笑靥如花：“范公子，请。”

范闲心中焦急着滕梓荆，哪有心思饮酒作乐，但表面功夫必须做足。他端起酒杯，与司理理轻轻一碰：“司姑娘，请。”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然而，酒液刚入喉，司理理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她身体晃了晃，纤手扶额，软软地倒在了铺着锦褥的软榻上，人事不省。

范闲：“……” 他立刻上前查看，呼吸均匀，脉搏平稳，竟是真的昏睡过去？这酒有问题？还是…她装的？但此刻他无暇深究！滕梓荆那边刻不容缓！

他迅速将司理理的外衣解开几颗盘扣，衣衫半褪，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抹雪白酥胸，又将她的发髻微微弄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营造出一副刚刚经历过“激烈”场面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闪身出了船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利用霸道真气和五竹叔传授的身法，悄无声息地跃下画舫，直奔醉仙居后门郭保坤回府的必经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