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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府衙的变故尚未平息,牛栏街刺杀案的血腥味又弥漫开来,让暂代监察院提司之职的朱格焦头烂额。程巨树这个烫手山芋,成了他案头最棘手的难题。放?北齐凶徒当街刺杀庆国官员,还杀了范闲的护卫,影响极其恶劣,若轻易放走,监察院颜面何存?不放?北齐大军压境,扣留对方如此重要的成名高手,无疑是火上浇油,极可能成为对方开战的借口。
朱格在值房内踱来踱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本就对范闲这个靠着“玩毒”师父费介和诗名上位的年轻人无甚好感,更对其在京都搅动风云的行径颇为不满。如今范闲惹下这泼天大祸,还得他来收拾残局。权衡再三,一个“稳妥”的方案在他心中成型:息事宁人。以北齐即将开战,扣押对方重要人物恐引发更大冲突为由,下令释放程巨树,秘密遣返北齐。既能避免战争升级,又能将程巨树这个麻烦远远送走,至于范闲的护卫之仇?在国家大事面前,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
决心已定,朱格立刻签署了释放文书,并安排心腹,准备连夜将重伤的程巨树秘密押送出城,移交北齐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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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朱格签署命令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刚刚从巨大悲痛和复杂情绪中稍稍平复的范闲耳中。
“什么?!朱格要放了程巨树?!秘密遣返北齐?!”范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胸中那股刚刚被李云睿强行压下的悲愤与杀意,如同浇了油的烈火,瞬间冲天而起。刚刚“失去”挚友,凶手竟要被无罪释放,逍遥法外?!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藤梓荆在天之灵的亵渎。
“朱格!!”范闲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顾不上身体尚未恢复的伤痛,更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胸中只有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不顾范若若和范府下人的阻拦,如同愤怒的狂狮,直闯监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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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院,朱格值房。
朱格正为自己“英明”的决定暗自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的范闲,如同煞神般闯了进来。
“朱大人!程巨树当街行凶,杀害我庆国护卫,证据确凿!你竟要将他无罪释放,遣返北齐?!此等血仇,岂能如此轻纵?!你置国法于何地?!置我鉴查院威名于何地?!”范闲的声音如同寒冰,字字如刀,直刺朱格。
朱格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范闲,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本就对范闲不满,此刻见他竟敢如此无礼地质询自己的决定,顿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范闲!你休要放肆!”朱格须发皆张,指着范闲怒斥,“本官行事,岂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指手画脚?!释放程巨树,乃是权衡利弊,为国分忧!是为避免两国战端再起!是为大局着想!你懂什么?!你只知逞一时之快,匹夫之勇!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尊卑?!来人!给我将他轰出去!”
几名朱格的心腹立刻上前,就要驱赶范闲。
范闲看着朱格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推诿,心中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破灭。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取代了所有的愤怒。他知道,在此地,与朱格理论已是徒劳。血债,必须血偿。
“好一个‘大局’!好一个‘为国分忧’!”范闲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朱大人,但愿你的‘大局’,能保你一世平安!”他不再多言,深深地、充满恨意地盯了朱格一眼,转身大步离去!那决绝的背影,让朱格心头莫名地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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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星月无光。一辆特制的、覆盖着厚厚黑布的沉重囚车,在二十余名监察院精锐密探的严密押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都城门,沿着官道向北方行去。囚车内,程巨树庞大的身躯蜷缩着,身上缠绕着粗大的精钢锁链,琵琶骨更是被特制的铁钩穿透,鲜血早已凝固。他头上和太阳穴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但气息依旧微弱,眼神却依旧凶悍如困兽,在黑暗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他没想到,自己竟能活着离开庆国京都。
就在囚车行至一处名为“十里坡”的僻静路段时,押送队伍最前方的两名密探突然勒住了马缰。
官道中央,一道身影如同标枪般伫立。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一柄长剑,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一双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唯有纯粹杀意的眼眸。
正是范闲!
“程巨树!血债血偿!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范闲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决绝的死亡宣告。
“范闲?!你敢劫囚?!”押送队伍为首的一名黑骑副统领厉声喝道,同时挥手,“布阵!保护人犯!”
然而,范闲的动作更快!他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囚车侧面!霸道真气灌注双腿,速度提升到极致。
他无视了那些拔刀冲上来的密探,脚尖在车辕上一点,整个人如同大鹏展翅,凌空跃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匹练,目标并非囚车锁链,而是——刚刚被拖出囚车、行动不便的程巨树的后颈。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范闲手中的长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程巨树后脑与颈椎连接处最脆弱的缝隙!这一剑,凝聚了他所有的恨意和武学修为,快!准!狠!
“呃啊——!!”程巨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剧痛而疯狂抽搐、挣扎!沉重的锁链被他挣得哗啦作响,他踉跄着向前扑倒,如同被斩断了神经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而惊恐的哭喊声,如同利箭般刺破了紧张的对峙气氛。
“范叔叔!范叔叔!我爹呢?我爹滕梓荆在哪里?他们说…他们说爹死了…我不信!爹呢?!”
只见道路旁的草丛中,藤梓荆年仅七八岁的儿子,不知何时竟偷偷跟了出来。他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跑出,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和那个如同杀神般的范叔叔,吓得浑身发抖。
范闲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杀意。他不能让老滕的儿子看到这一幕!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狰狞!
“孩子!别过来!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别看!”范闲猛地回头,对着孩子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急切而变了调。
孩子的出现,让押送队伍也出现了片刻的混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范闲!你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劫杀朝廷重犯!给我拿下!”一声饱含惊怒的咆哮自身后传来。
只见朱格带着数十名黑骑精锐,策马狂奔而至,他接到密报,立刻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范闲对朱格的怒吼充耳不闻。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在地上痛苦挣扎、却依旧凶光毕露的仇人。看着程巨树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巨脸,看着他那双依旧充满野性的眼睛,滕梓荆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次清晰无比地浮现。
杀!意!冲!天!
他一步踏前,无视了程巨树本能抓来的巨手,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程巨树的下颌,猛地向下一扳。右手弃剑,那柄一直藏在袖中的、淬有剧毒的锋利匕首,带着所有悲愤的力量,狠狠捅入了程巨树毫无防备的、柔软的腹部。
“噗嗤!”
匕首直没至柄!剧毒瞬间侵入脏腑!
程巨树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巨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范闲。那眼神中,狂暴、痛苦、不甘,最终竟奇异地化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意。
“嗬…嗬…”他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声音嘶哑、断续,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你…很好…从来…没人…让我…害怕…你是…第一个…”
言罢,那如同山岳般的身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轰然倒地,溅起的尘土,宣告着这位北齐凶徒生命的终结。
范闲猛地拔出匕首,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身。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浴血修罗。手中的匕首,滴落着仇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