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睿的目光落在面前纵横十九道的紫檀木棋盘上,黑白子如犬牙交错,局势诡谲莫测。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又略带讽刺的笑话。指尖那枚黑玉棋子被轻轻按在棋盘一处关键节点,“嗒”一声清脆微响,落子处,恰好堵死了白棋一条看似生机勃勃、气势汹汹的大龙咽喉。
“朱格…”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磬相击,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这个蠢货,忠心是有的,可惜眼界太窄,只盯着他那点‘将计就计’的伐齐小算盘,却看不到皇兄真正要的是什么,更看不到范闲这一杀背后…所蕴含的真正价值。”棋子落定,大局已在她心中明了。“忠诚若用错了地方,便是最大的愚蠢,反成掣肘。”
“陛下那边如何反应?”她眼皮都未抬,淡淡问道,仿佛早已预知答案。
“侯公公已持陛下口谕,前往鉴查院救人了。”暗卫立刻回答,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嗯。”李云睿了然地点点头,一切尽在掌握,连一丝多余的惊讶都欠奉。她挥了挥手,姿态慵懒而尊贵。暗卫如同融入烛光下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暖阁内只剩下她一人。烛光在她绝美无暇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棋子,感受着那份掌控全局、俯瞰众生如棋子的冷静与强大。然而,当指尖不经意地、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般,触碰到自己微凉柔软的唇瓣时,昨夜那地底秘密基地中的一幕——少年炽热、莽撞、带着血腥与泪水的咸涩气息、以及她随后那场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反吻——所带来的奇异触感和强烈冲击,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理智防线,蛮横地侵袭了她的感官,让她那如冰封湖面般的心境泛起剧烈涟漪。
她猛地收回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寒芒四射。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与…一丝更隐秘、更陌生的悸动,被她强行压下,冰封在眼底最幽暗的深渊。
“棋子…终究是棋子。”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杂念的决绝,语气重新恢复掌控一切的漠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范闲的冲动、他的悲愤、他的感激、甚至他那份懵懂而炽热的情感…都只是棋盘上可以引导、可以激发、可以利用的变量罢了。”昨夜的反击与加深的吻,是为了加深羁绊,是为了让他更深地、更死心塌地卷入自己复仇与权力的滔天漩涡,也是为了…测试自己面对“意外”时,是否依旧能完美掌控情绪,迅速夺回那不容置疑的主导权。结果证明,她依旧是那个冷酷无情、算无遗策的执棋者。情感的涟漪,不过是棋盘边多余的尘埃,拂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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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子府精致的庭院内,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李云睿受邀与太子李诚虔对弈。棋枰之上,黑白子如星罗棋布,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太子李诚虔执黑,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挑起话题,目光却如鹰隼般紧盯着李云睿脸上最细微的反应:“姑姑,听闻那范闲昨日可是闹出了泼天风波,竟敢当街斩杀北齐重犯程巨树,搅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今虽被父皇特旨放出,但这般桀骜不驯,视法度如无物…他与婉儿的婚约,是否还需再议?侄儿忧心婉儿所托非人。”话语间,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李云睿神色从容依旧,仿佛谈论的只是天气。她指尖拈起一枚莹润的白子,在紫檀木棋盒边缘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斟酌着每一个字的分量,也像是在打磨着接下来的话语。“风波是大了些,”她声音柔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包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不过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为至交好友报仇雪恨,这份情义倒也难得,性情中人总比冷血之徒值得托付。至于婚约…”她优雅落子,白子看似轻巧飘逸,却精准无比地封住了太子一处暗藏许久、蓄势待发的凌厉攻势,“陛下金口玉言,赐婚圣旨已下,关乎皇家颜面与信义,岂是儿戏?婉儿的心思,我这做母亲的自然关心,但儿女婚事,终究要看陛下的圣意,岂是你我能妄加置喙?”她巧妙地将问题推给了庆帝,同时不动声色地暗示太子此婚约的不可动摇性,堵住了他后续可能的质疑。
就在这时,一名太子府侍从引着一名李云睿的心腹侍女快步而入。侍女在李云睿耳边低语几句,带来了范闲正押送司理理、高调回京的最新消息——锣鼓开道,唯恐天下不知。
李云睿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如同平静湖面掠过一丝微风,瞬间便舒展开来,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端起手边那盏雨过天青釉的极品茶盏,优雅地吹了吹浮沫,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光芒。她看向太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漫不经心,半真半假地说道:
“说起来,这范闲带着司理理如此招摇过市地回京,锣鼓喧天,唯恐天下不知…倒真是个麻烦。”她轻轻啜了一口香茗,目光流转,落在太子那略显紧张的脸上,声音依旧轻柔悦耳,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于玉盘,寒意逼人,“太子殿下,你说…若是他在进京之前,不幸遭遇山匪流寇,或是突发急症,‘意外’身亡…这婚约,是不是就自然不作数了?倒也…省心省力,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不是吗?”她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丢弃一件旧物。
太子李诚虔执棋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黑子险些脱手跌落。他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云睿。他深知这位姑姑心思莫测,手段狠辣,但如此直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刺杀范闲这等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让他心头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遍体生凉。他连忙放下棋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急切和惶恐,正色道,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姑姑慎言!此计万万不可!范闲刚立下诛杀北齐凶徒、擒获暗探首领司理理之大功,父皇此刻正对他青睐有加,寄予厚望!此刻他若出事,无论死于何种‘意外’,矛头必定直指东宫!父皇…最忌惮兄弟阋墙,更忌惮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行此悖逆不道、戕害功臣之事!此举风险之大,无异于引火自焚,将侄儿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姑姑三思啊!”他言辞恳切,眼中那份真实的忌惮、劝阻,甚至是一丝隐藏的爱意,清晰可见。
李云睿看着太子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惊惧,听着他情真意切的劝阻,轻轻放下茶盏,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响。她展颜一笑,那笑容瞬间如同冰河解冻,春花绽放,明媚得晃眼,瞬间驱散了方才话语中弥漫的阴冷杀意,暖阁内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字字珠玑,是本宫失言了。”她笑意盈盈,重新拈起一枚白子,目光落回棋盘,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充满血腥味的话真的只是一句调节沉闷气氛的玩笑。“不过是看这棋局胶着沉闷,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给殿下提提神罢了。范闲…自然是要好好活着的。京都这场大戏,少了他这个角儿,岂非无趣?”她轻描淡写地将那滔天的杀意揭过,仿佛从未提起。然而,在她眼底最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与了然。太子终究是太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格局胆魄,都差了火候,连一句试探性的狠话都承受不住。不过,他这份激烈的反应,也恰恰印证了她之前的判断:这位太子侄儿对她,那份隐秘的心思,终究还是在的。这,也是未来棋盘上可以利用的一点。